史保林原不是梁曙光所熟知的人。这次师长亲自把这一任务交给他，他就用双肩承担起保证政委安全完成任务的使命。梁曙光头一回和史保林一道行动，立刻感到这人精心细密，处事周详，先就对他含了几分敬意。
湖北这一带，湖套着湖，荡连着荡，无边无际，现在虽然已经进了湖，但还算在边际，离真正湖心还很远很远。
几个战士带着笑语，没入黑暗，没入风雨。
这时，原来在河边待命的队伍里，有几个人踩着泥浆扑哧扑哧地走了过来，从秦震、陈文洪身旁้走过去。他们好像在察看河床，找寻渡口，根本没留心，在这样风天雨夜，也委实看不清楚这里站的是谁。秦震和陈文洪却同时听到เ一个ฐ熟悉的声音，在笑呵呵地说：
“离家愈来愈远了，有什么想法？”
陈文洪走过去，看到牟春光脚๐下长着一丛长长的金针菜，绿茎上开着黄花，迎风招展，牟春光折了一根，把花瓣含在嘴里嚼着。陈文洪问道：
严å素自有严å素的柔情，她在他床头桌上，插了一瓶红的和白的蔷薇，这两种颜色配在一起，十分鲜ຒ艳悦目，何况花还吐出甜蜜的芳香呢？
严素对他看管得很紧，有一次现他在小本上记什么，就劈手夺走了。不论他怎样说服，甚至央告，严素毫不让步，她牙齿轻轻咬住下唇，也不说话，只是摇头。他只好乖乖躺在床上，叹了口气：
吉普车逾了人群，司机回头急看，显然是看装ณ载警卫部ຖ队的大卡车有没有跟上来。这是上前线呀，应当等他们一起前进。秦震突然一跺脚๐，吉普车钢铁底盘“卡”地响了一声，斩钉ล截铁地吐出一个字：
等到炮兵部队渡河完毕，秦震走过浮桥，就跳上小吉普。
梁曙光、陈文洪来到时，会议已经开始。
漫天竹木浓荫。
探听黛娜下落，千方百计，设法营救。
秦震转过头，睁大眼睛：哦，是黄参谋。
他生气地噘起嘴巴。
“你睡得那样好，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秦震心里感到เ十分后悔。他多么เ想在进入湖南边境，进入老苏区所在地的那一刻，下车来站一站、看一看、想一想，向苍穹、向大地深深鞠上一躬。他要告诉它们：“我回来了！”可是他睡着了，他失去了那个ฐ时刻๑。
不过，他的眼睛忽然亮起来，清晨的一切唤起他的注目。他觉得这儿的天空、大地、树木、田地，都显得那ว样特殊、新า鲜ຒ，就像一幅刚刚画出还湿润润的水彩画。被朝阳照ั成一边是红色、一边是白色的浮云，透明、亮，地上好像有意跟天空映衬，一切都绿得那样水灵灵的。当吉普车穿过一个大树林时，他现每一株树都是那ว样茁壮、高大、蓊郁，树干自由自在地伸展，树叶自由自在地悉索作响，树木好像欢迎远方แ归来的人，吐出一股浓郁๗的青春的气息。是的，旺盛的青春活力，使得这里的一切，既不同于北方，也不同于湖北，而是一种清新鲜丽的湖南景色。吉普车穿过碧绿浓荫的密林，又来到เ光泽明媚的原野上，这里已๐不是夜间走的那ว种沼泽地，而是无边无际的田à畴。天气明朗，太阳明亮，秦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像饮了一口清洌的甘泉。湖南，湖南的一草一木都令人如此快意，如此悦人眼目。
吉普车飞掠前进。经过耳濡目染，目前情景在秦震心中引起两层感情的冲激波：第一层就是大自然所唤起的内心的愉悦，随着太阳渐渐升高，第二层感情冲激波，好像从更深的心的底层涌上来。他记起生在湖南的一生一世永远难忘的一件事。那是红军从中央苏区撤退出来的时候，为了冲破湘江封锁线，他在那ว儿参加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殊死战斗。枪林弹雨，战火纷飞，秦震在最激烈的火线上指挥作战，一块炮弹片击中ณ他的胸膛，他的脑子来不及想什么，已经失去知觉，猝然倒下。当他从疼痛中ณ醒来时，他现自己躺在担架上面，担架忽悠忽悠颤荡，伤口疼痛难忍。忽然担架止住了，原来有人俯身在看他，而后他听到熟ງ悉的口音在问他：
“秦震同志，你觉得怎么样呀？”
他一看，是周恩来副主席。副主席满脸胡须，一身灰布军衣，身上脸上沾满灰尘，只有八角帽上的红五星还那ว样鲜亮。他日理万机，日夜难眠，疲倦神色已๐无法掩饰，但他的两只眼睛依然露出和煦、亲切的目光，正注视在秦震脸上：“伤很重吗？”秦震望着副主席，不觉一阵心酸，只挣扎着说了一句：
“长放心……”
就一把拿被子蒙上脸，哭起来。为了不让副主ว席听见，不让担架兵听见，他用牙齿紧紧咬住嘴唇。他哭得很伤心。
而现在他回来了，又回到流贯着湘、沅、资、澧四条大江的湖南来了。湘江一幕蓦地又升上心头。
如果说，第一层感情冲激波是美好的，神妙的；那ว么เ，第二层感情冲激波是深沉的、崇高的。不过，在人生的道路上，美好的往往比较容易淡忘，而崇高的是会愈刻๑愈深的。
二
部ຖ队在武陵山脉的崇山峻岭中追击敌人。战士们渴望着歼灭敌人、解决战斗，而不愿在炎炎烈日下，攀悬崖、越峭壁，进行无止境的迫击。而现在，捕捉战机，进行决战的时刻到来了。
陈文洪、梁曙光隐蔽在前沿悬崖陡壁上一片蒿草丛中ณ，屏心静气搜索观察。
侦察部ຖ队送来一个ฐ“舌头”，据他供称：敌人已经走得精疲力竭，认为这里山高路险，解放军又不是鹞鹰，不可能插翅飞来。所以，一个司令部ຖ带着两个团正在面前这个ฐ虎跳坪驻扎休息，这“舌头”就是司令部的炊事兵。
这是一个ฐ非常重要的消息。它说明敌人就在面前，我们已๐经追到。就像一筐吃食摆在那里唾手可得，怎不令人馋涎欲滴？
但是，事情没有那样轻巧，敌人凭高据险，占据了十分有利的地形。
秦震从电话上听到报告，很快就来到前沿阵地。他亲自伏身在野草丛中，举着望远镜，观察了很久，才和军长何昌、军政委侯德耀打了招呼，退到山地里一片茂密的竹林中，用手掸了掸沾在身上的泥土，几个人坐在绿茵茵的草地上，一面摘下帽子扇风，一面开起军事会议。根据侦察部队的报告、俘虏提供的情报以及指挥员直接观察的结果，分析形势进行判ศ断ษ。敌我双方各据一个ฐ山头，两山之间悬崖深壑，形如天堑，险峻无比，那ว虎跳坪隐没于高山之上，巉é岩嵯峨，树木狼林，两ä山之间有一条狂暴的溪流。要攻击就得先从这边山头降入谷底，而后再向上仰攻，可正面那ว条盘山隘路，完全控制ๆ在敌人火网之ใ下。这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势。
陈文洪压不下一股子火气：“我就不相信有冲不垮的阵地，是钢๐钉也要咬断ษ它。”
秦震翻了他一眼，好像自己跟自己้商量一样字斟句酌地说着：“……主要山隘都有敌人把守……要是正面动进攻，敌人就会逃跑……又来个平推！又演成追击战……”
他一边说，一边看了何昌、侯德耀一眼。何昌、侯德耀连连点头，表示支持他的论断ษ。
秦震突然站起来对陈文洪讲：“严å格控制部队，不可鲁莽行事，第一要隐蔽，第二要隐蔽，第三还是要隐蔽！”交代完毕，他带上何昌、侯德耀一干人等走了。
陈文洪根据秦副司令的指示，在前沿只留下少数侦察部队监视敌人，大部队撤到后面，抓紧时间进行休息，灶不开火，人不举烟，紧ู密地封锁消เ息以麻痹敌人。命令下达以后，陈文洪、梁曙光转悠一圈检查部队，看到竹林下、崖脚๐根，战士们已经睡熟，十分满意。回到เ刚ธ才开会的竹林，看到เ在这片碧幽幽的地方，已๐安设了师部，摆开摊子，许多条黑色电话线蜿蜒曲折向四面八方伸展而去，直通兵团前线指挥所和各团团部，炮兵部队的专用线也都已๐经架通。一只只电话机立在弹药箱上，万籁俱寂，一无声响。警卫员砍了一些竹木给他们两ä人搭了一间小屋。不过，他们两人却情愿仰卧在绿茸茸、松软软的草地上。他们谁也没有合眼，他们各有各的心事。陈文洪因为不能一下拿下虎跳坪而烦恼，梁曙光为了设法使陈文洪从激怒中冷静下来而烦恼。他们之ใ间似乎有一种默契——谁也没提过白洁，特别ี是梁曙光找到เ母亲之后，连跟母亲见面那些感情上的话都绝口不提。他知道陈文洪心上有一道流血的创น痕，他谨慎地不去刺激他，伤害他。
三
一个侦察兵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跑了来。
陈文洪翻身坐起，梁曙光没动，却风趣地说：“莫不是又弄了个炊事兵来？”
不对，陈文洪看到紧跟侦察兵而来的是一个头苍白、目光炯炯、左面一只断ษ臂的老人。看他那神情气度，自是不凡。
陈文洪、梁曙光连忙都站了起来。
那老人从容自若地说：
“我要见你们长！”
侦察员介绍：“这就是我们师长、政委。”
老人几个大步跨过来，伸出唯一的一只手，先搂住陈文洪的脖子、又搂住梁曙光的脖子，眯缝两眼，仔细端详，自言自语地说着：“师长……政委……”这语声中ณ含着多少深情、多少喟叹。他自我介绍说：“我是游击队张队长专门派来的，有重要使命。”
梁曙光满面春风，两ä手抓住老人的手，一面摇着一面说：“劳动你老人家了！”
“屋里头不说屋外头话，我刚从虎跳坪侦察出来，对你们应该有点用场。”
陈文洪连忙跑进竹林深处，摇通兵团前线指挥所的专机，立刻๑听到秦震洪亮的声音。陈文洪当即报告：“游击队来人了。”“好呀，我马上来！”当陈文洪走出竹林，一看政委带着一伙人围拢老人家的热闹情景，心头也闪出一道亮光。梁曙光迫不及待地把他喊叫过去，喜洋洋一指那老人说：“老陈！老苏区的红军战士来迎接我们了！”
原来政委早就为ฦ此人如此气度不凡暗暗有些诧异；等年轻人东一问、西一问，老人就讲出了一段悲壮的经历，瘆人心肠，催人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