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了野战医院。
这时,陈文洪大踏步朝这儿走来,他推开围观的人群,挤到这像风中芦苇一样衰弱的人跟前。这个人全身冰冷,连胸口上也没有一丝暖气。严素见陈文洪到来就说:
这些年轻的姑娘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忧愁,什么是恐惧,她们不高兴就哭,高兴了就笑,而且,一点点根本不值得笑的事,也会引得她们吃吃地笑个不停。现在,她们盯住了严素。她们一遍又一遍问她:“你是怎样跟司令员说的?”“你就直接那样走到长跟前去?”“你说什么เ来着?你说:我一定要上前线?”“严å军医!你说这是最后一仗了,我要参加不上,就永远不能ม参加战争了,你是这样说的吗?”她们都那样热情,又那ว样认真,严å素无法推托,只好把在列车上与秦副司令员骤然相遇的事又复述了一遍。末了,她说:“我已经跟你们讲了三遍了,你们再别ี追问了!”于是,她们和严素า搂抱在一起,嘻嘻笑起来,有的还啧啧称赞:“严å姐,我的严å姐!你真勇敢,你真有气魄!”另外一个却哼了声说:“要是我遇到เ这种场合,我也不会放过这机会!”“瞧你能ม的,你还梳着小娃娃辫呢!”……于是又嘻嘻笑成一团。
她为此感到无限兴奋。
太阳以无比华丽的光辉,照ั亮了茫茫大地。
这时,我们可以清清楚楚看出我们主人公的形象了。秦震站在平板车上,一手扶着吉普棚架,一手插在腰间,披在肩头的军大衣在风中轻微摆动,他整个人衬映在红色朝霞之下,像一幅清晰的剪ຘ影。他的身材比起一般人略微矮一些,却有一种军人的坚强气势。他没有戴军帽,黑灰的长,给风吹得飘飘拂动,脸庞红润,两ä眼不大,但目光很引人注目,潮湿而机敏,不过现在这一时刻,不是凌厉而是温暖,透露出他对大自然的欣赏与陶醉,这自心灵的目光一下颤出唇边一抹甜蜜的微笑。凡是熟知秦震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ฐ气魄非凡、威风凛凛,指挥千军万马所向无敌的指挥员。但只要你深入他心灵探索一下,你就不但为他的心胸开阔、豁达坦荡而惊奇,还经常由于他那永不泯灭的赤子之心,而觉得他可近可亲。可是,谁知道秦震经历过多少痛苦的折磨,遭受过多少沉重的打击啊!但他从来没被命运击倒过,多少次沉入了悲痛的深渊,又从深渊里跃然而起。正是从几十万、几百万、几千万人大流血、大死亡,从决定着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历史的永恒希望之中,秦震的个人的命运和整个民族的命运溶合为一。问题的深刻性在于,这一切,不仅仅使他懂得了恨,而更重要的是使他懂ฦ得了爱。
正在大江中流,忽然间一个年轻妇女从人们手爪中挣脱出来,一个黑衣人立刻๑举枪对准她。
她昂然一下扬起头轻蔑地冷笑了一声,猛然喝道:
“打吧!你朝我开枪吧!”
在她的威แ力面前,那人吓得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她一扬手,沉着有力、义正词严地说:
“我告诉你,你们这群狐群狗党,共产党是杀不尽、斩ล不绝的,你们倒要想想你们的下场,天亮了!……”
她转身向一小群妇女喊道:
“同志们!我们生得光明,死得磊落。同志们跳江呀!……我们用我们的生命迎接天亮吧!”
那是撕裂肝胆的、惊天动地的声音。
经这一喊,船上就乱了,妇女们一股劲往船舱外冲、跟官兵们就扯着对儿扭打吆喝,乱作一团。
陈文洪急着问:
“她个儿不高,白净脸,是不是?”
“你同志!我哪还分得清青红皂白,你同志!”
陈文洪像刚ธ要爬上岸,一个ฐ浪头又铺天盖地把他砸将下来。
吴丙丁说:“我看这些人都是好人,要不白崇禧为ฦ什么逼住押她们走,我心生一计,想把船开到เ鲇鱼套再说……”
当时,吴丙丁一看,整个大江空空荡荡,连个ฐ灯影都不见,拉了两声汽笛也没回声,这正是好时机。
谁知,他们中间有个ฐ懂ฦ得使船的,见吴丙丁偏离方位,就拿枪口朝吴丙丁背上一捅:
“老实点!往轮渡码头开!”
到了码头,他们把那几个妇女押上岸,还不放吴丙丁,说:“放你走,好去通风报信!”逼吴丙了跟他们上了武昌一路往西走。
吴丙丁骇怕了,想,他们对我是要杀人灭口,死无对证呀!到เ了路边一户人家,他们走得气喘吁吁,疲劳不堪,就让大家坐下来歇息,敲门打板,讨水烧火。趁这一阵忙乱,吴丙丁一闪就闪到那人家屋背后,从那儿憋足一口劲往江边跑。他还是想把船开上鲇鱼套。天蒙蒙亮赶到เ江边,谁知这些断子绝孙的在船上安了定时炸弹,只见火光一闪,一声猛响……
陈文洪仔细盘问了那晚歇脚的那户人家的地形模样,掏出小本,在上面画了图,经吴丙丁看了认可。这时这只古旧的小火轮已经气喘吁吁,到了武昌轮渡码头。大雨刚ธ过,一片青天。陈文洪赶紧告别了吴丙了,耸身上马,打了一鞭,就朝西奔去了。
陈文洪率领几个ฐ战士策马飞奔。
好像只要他跑到那个地方แ,他要寻找的就寻找到เ了。
他的那匹黑骏马刚才在船上淋了一阵雨,现在给阳光一晒,鬃毛闪闪亮。它好像很理解主人的心意,四蹄不点地地狂奔,剪过的尾巴像一把小扫帚在大风中波荡。黑骏马远远跑在前头,另外几匹马在后面紧跟,像一条线一样拉开。
他们穿过武昌城,继续向西。
六月,长江岸上一片碧绿葱葱,无论是树、稻田,还是湖泊,都像油画ฑ一样在深浅不一的绿的层次上涂上层亮油,油菜花一片片嫩黄、鹅黄、奶油黄,像是在一块绿台布上摆着几块黄澄澄的蒸糕。
不过,陈文洪既ຂ没有想大自然的色彩多么鲜明,也没有想黑骏马有多么เ英俊,他只觉得心如火燎,舌敝唇焦,他的心里,就像阳光一下穿透阴霾,一下又被阴霾吞没。不知不觉间,汗水从帽子底下淌流满脸,脸红得像红布。
是的,只要抓住一条线索ิ,就是抓住一线希望。
现在,他就带着这种强烈渴求的愿望,纵马飞驰。
——只要到那里!
——只要到那ว里!
是的,只要有一个ฐ方位,一个ฐ老练的军人,在无边无际的荒野上,也能迅地寻找到เ目的地。
那ว不是么!
在大道边有一座独立家屋,三面环绕着丰密茂盛的大竹林,门前有一株又高又大的老梅树。
他勒住缰绳,黑马又跑了几步,才低低嘶叫了一声,收住脚,听任背上的骑手飘然而落。它不是由á于减轻负担而产生快感,它却伸出嘴巴在陈文洪身上嗅了嗅,两只眼睛驯顺地、同情地看着陈文洪。
陈文洪敲开了那人家的门。
门缝里露出一个破衣烂衫的大嫂。见是一群军人,忙不迭地把两扇门又紧紧关上了。
敲了半晌,也不肯开,末了还是一个湖北战士,用乡音打动了她,她才又开开半扇门。却又说:她刚才弹过棉花,满屋都是灰尘,不如搬几只竹凳在树底下坐。这大嫂显然心有余悸,还留下一丝恐慌。
陈文洪急忙拦住她,请她不要张罗,单刀直入地问道:
“白崇禧队伍逃跑那ว天晚上,有没有一队人押住几个妇女从这儿走?”
“你家别提,那可吓死人呀!”
陈文洪圆圆的脸膛一下变得煞白,急切地问:
“他们杀……”
“打哟,打得好凶哟,那ว几个弱女子也够倔强哟!”
“那么她们还活着?”
“她们坐在地下不起来,说什么也不走了,皮鞭冰雹般猛擂,她们硬是不肯走,有一个小女子大声喊,死也死在这儿,不走了!……”
血一下涌上心头,陈文洪整个脖颈都红了,他知道这是谁。
“那时光,天快亮了,汉口那ว个方แ向,又是炮响,又是火光。一路一路队伍拥到这儿,他们依仗人多势众,两人一个架起走。可怜那ว些女子,蓬ศ头垢面,打着赤脚,脚๐底板都磨烂了,一步一个血脚印,还遭那些凶神恶煞毒打——老天爷睁睁眼吧!我都不敢看,就在这块青石板铺的地面上,留แ下一个一个ฐ血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