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娘驻足回头，果见四五个短打扮、护院模样的大汉围着两个小红班的女弟子拉拉扯扯，嘴上不住地说轻薄话。女弟子们吓得瑟瑟抖，韩自在已气得涨红了脸，拉了这个，却拉不住那ว个，最后被一个汉子推得向后不住踉跄，被飞娘赶来扶住。韩自在甩开了飞娘，出指怒道：&1dquo;桐州地界上真是没王法了！护院中一人笑道：&ุ1dquo;下九流的戏子，也懂得什么王法了？
女孩子们低声咕哝了一会儿，拉着手，垂跟在飞娘身后，一路拐到大街上。正是桐州华灯初上的时候，此处的夜市虽不繁华，女孩子们却因飞娘平时管教极严，甚少上街走动，此时见了什么都新鲜，不禁开始叽叽喳喳，指点说笑起来。这一群衣衫素洁、相貌齐整的姑娘走在路上，原本就异常显眼，再如此莺歌燕语，就算本非轻薄的人，也要回头多看上几眼。
&1dquo;不可。铁还三扶着桌子缓缓坐下，忍耐着阵阵晕眩，忽然从苍白的嘴角绽开笑容，&ุ1dquo;卑职离开桐州只恐助长贼人气焰。此案诸多蹊跷，卑职若不能查明，有损朝廷威严，不得不与那ว贼人周旋到底。
&1dquo;哦&he11ip;&ุhe11ip;刘恒宇很不是滋味地叹了口气，&1dquo;大捕头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我这里比之驿馆总强些，大捕头还是在我府中疗伤吧。铁还三倒也不推辞，轻轻一笑，&1dquo;卑职倒也这么想，这便要打扰一阵了。
刘恒宇跟着他哈哈大笑了几声，命人护送铁还三休息。飞娘和蔻儿便也叫散了。飞娘虽低头跟在蔻儿身后走出房门，却悄悄地回头瞥了刘ถ恒宇一眼，只见他脸色阴沉，正同翟溶窃语。
飞娘出了门，僻静处却听蔻儿幽幽叹了口气，&1้dquo;杀伤人命，重创น官差，可是天大的罪过。
飞娘不禁&ุ1dquo;๙嗤地一笑，对蔻儿道：&1dquo;原是这位布政使大人设计重伤了京城官差，最后却弄巧成拙，损兵折将，还将铁还三这个ฐ灾星招进府来，只怕后两天这刘府定会被铁还三翻个底朝天，保不定刘恒宇狗急跳墙，要做出什么事来。咱们跑江湖唱戏的白看好戏，理当高兴，你为什么เ又叹起气来？
蔻儿道：咱们离着京城越来越近，可这一路上也越来越不太平。也不知何时才有个ฐ消เ停安静的日子。只盼有一天恩怨清算，咱们深山里不问世事，也图上个安静。
飞娘笑道：&1dquo;&1้squo;๙咱们’两ä个字用得好。
蔻儿不免脸上一热，低头紧走。飞娘默默地笑着，仰头望着阴云，其后无尽的星辰倒似流年如歌，为她轻唱着逝去的年华。
这一夜飞娘与蔻儿辗转反侧，各自感叹着过往和将来。天色微明，两ä人便略略梳洗，督促弟子们梳洗。韩自在也赶着刘府角门甫开，进来打点。
一早宾客未曾到来，小红班同福祥班各自占着一半院子喊嗓压腿。韩自在正操琴领着两个大弟子将一支《点绛唇》唱至尽兴处，忍不住眯起眼摇头晃脑，冷不丁手肘一痛，顿时整条右臂脱力，弓子也握不住，一声难听的哑音，让周围的人都回过头来。&ุ1dquo;怎么了？飞娘见他握着手臂，忙挽起他的袖子来看，只见一片鲜红，几乎就要从皮肤下渗出血来，看伤处想是石子投掷所伤，只是力道惊人，胳膊上红肿瞬间就变成一大块，飞娘不由心痛道，&1dquo;哪个ฐ天杀的做的好事！
韩自在痛得冷汗涔涔，咬牙切齿道：&ุ1dquo;这种玩笑也开得么？废了我的胳膊，要我拿什么吃饭？
&1้dquo;我看看。院门前铁还三懒洋洋道。他依旧一身皂衣，除了脸色苍白些，一如既往的笔管条直，根本看不出是受了重伤的人。
飞娘暗吃一惊，立即绽开笑容，巴结道：&ุ1dquo;๙岂敢劳动铁大捕头？我说你也别号丧ç似的，她又忙喝斥ม韩自在，&1dquo;敷了药歇着去吧。
她推着韩自在走开，铁还三却疾步上来，抄住韩自在的手臂。这条右臂竟比常人还细些，软塌塌没有什么力气。&1้dquo;原来还受过伤么？铁还三问韩自在道。韩自在脸一红，嗫嚅道：&1dquo;让人打残了，如今不过使弓子罢了。
铁还三又捞起他的左臂，掀起衣袖看了看，更觉他瘦得可怜，不禁惑然蹙了蹙眉。飞娘看清了他的神色，一边冷笑道：&1้dquo;๙我这个ฐ兄弟如今是力不缚鸡，这样的老实孩子还有人欺负，铁ກ大捕头可要为我们作主。
铁还三透了口气，放开韩自在，转脸对院外的差ๆ役道：&1dquo;๙刘府闹贼，和这两班外来的戏子多半有关，仔细给我搜检清楚。那些差役大声应了，扑上前来翻箱倒柜地搜查两班人员的行头衣箱。小红班和福祥班的人自是叫苦不迭。铁还三抱着胳ฑ膊，冷眼看着韩自在与飞娘跟随差役点头哈腰。
&1dquo;๙大捕头请看。一名差役捧来杜风龄的大锤，巴结道，&1dquo;๙这对锤颇为沉重，算不算一件凶器？铁还三瞥了一眼，命放在一边，道：&1dquo;那ว贼人所用，乃是流星锤，只管找那些软兵器一类的吧。不会儿便有差役搜来一堆软鞭锁链等物，铁还三在小红班那ว堆物事中细细翻过，最后摇头微笑，对飞娘等道：&ุ1dquo;这些家伙，虽都是女孩儿花拳绣腿使的，却收拾得精致。妈妈想必也是行家。
&1dquo;行家不敢当。飞娘道，&1dquo;所谓行有行规，只是照着陈规置办罢了。铁还三只是笑了笑。
这一日的宾客俱是刘恒宇族中的子侄。老太太的寿辰里闹贼不算，还死了一位师爷，此事刘府虽然瞒得紧，自己的族中ณ老小却有人知道大概，因此不免惴惴地面作忧虑起来。而刘恒宇却神色如常，笑眯眯向众人颔，至戏台对面的楼上，凭栏喝茶。一时福祥班的曲子唱完，换了小红班蔻儿的戏，胡琴刚ธ拉起来，刘恒宇便皱了皱眉。
&1dquo;这是前几天的琴师么？他问刘全，&1dquo;๙怎么味道不对啊？弦声细弱，不像老道的行家。
&1dquo;这便去问。刘ถ全去了片刻๑，悄悄来回，&1dquo;铁捕头带着人搜查两个戏班，打伤了小红班的琴师韩自在，如今后面一锅粥似的。铁铺头又带了人，往各房里搜呢。刘ถ恒宇的亲侄儿在旁脸色一变：&ุ1้dquo;怎么เ？想要抄我们的家了？他如此僭越，看朝廷怎么问他的罪。
&1dquo;哎！刘恒宇喝止他道，&1dquo;一个捕快成什么气候？他受伤已重，又不分轻重在我们府中ณ乱闯，我昨夜已修书给正在夸州的刑部侍郎周用，不过一两ä天的工夫，就会召他回京，现在随他闹去吧。
这时彩声大作，蔻儿福了福便下场。刘恒宇看着她袅袅婷婷飘然入内，对刘ถ全微笑道：&1dquo;叫你准备的东西都好了么？明日就散会了，这小红班行踪不定，一时走了，哪里再去找她。
&1dquo;老爷说得极是。刘ถ全道，&ุ1dquo;小的这便去说。
&ุ1dquo;这是我们自家的事，刘恒宇慢腾腾地道，&ุ1dquo;可不要让外人瞧见了说三道四。刘全想了半天，方才恍然大悟，一迭声道：&ุ1dquo;小的明白了。
下午刘家人一同吃饭，两ä个戏班便可收拾东西回去。飞娘正和韩自在清点这日的赏钱，商量明日散会后如何雇车北上，门一响，刘ถ全笑嘻嘻走进来，对飞娘道：&1dquo;韩老板财。
&1dquo;๙托福托福。飞娘将眉头舒展开，笑着福了福。
韩自在已趁这当口儿将班中的姑娘们赶入内屋，飞娘见刘全盯着姑娘们的背影瞧，忙道：&1dquo;总管不在刘大人跟前伺候，却到这里关照我们来了，我们真是受宠若惊。
&1dquo;哪里的话！刘全赔笑道，&1dquo;应该的，应该的。
飞娘这些年在江湖上行走，最怕的便莫过于&1dquo;应该的三个字。女戏子身世悲苦，能求自保已然万幸，没有什么可以施惠于人，别人若巴结上来，所图的便不过是她们仅有的美色了。无论哪家的家奴，只要&1dquo;应该的三个字出口，俨然是把班上的姑娘当做姨太太来孝敬，那更是没有什么好事了。飞娘因而先敷衍着，道：&1้dquo;๙总管客气了。
刘全远不如李师爷那般机灵，晾在那处尴尬笑笑，踌躇了片刻๑才道：&ุ1้dquo;我来是给韩老板道喜来的。
&1dquo;是啊，是啊。韩自在打岔道，&ุ1dquo;这次蒙府上照顾，生意兴隆，果然是一喜。刘全吭吭哧哧半晌，道：&1dquo;钱这个东西固然好，比不得人的飞黄腾达。小红班的姑娘年轻貌美，出入的都是大户人家，只要哪家老爷相中，攀上了高枝，姑娘从此享福不算，韩老板调教这些年，多少的恩情，将来也可以沾姑娘们的光。不瞒韩老板说，你们这便达了。我们家老爷布政使大人&ุmdash;—相中了你们的蔻儿，等明日堂会过去，便要迎蔻官儿过门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韩自在嘴角抽搐了一下，嗄声干笑；飞娘眼皮也没眨，便道：&1dquo;她哪有这等好命？总管说笑呢。自在啊，咱们关上门，想着自己乐去吧。
&1dquo;是喽！韩自在接茬，这便要和飞娘躲到เ内间，关门拒客。刘全忙扛住门，呼道：&1้dquo;韩老板，我说的可是实话，此时就是带着人下聘来的。
韩自在的脸涨得通红，急得青筋直暴，一心只想把这个瘟神关在门外。门板夹住刘全的脚，他痛得大叫：&1dquo;韩老板、韩老板！我可是奉我家老爷之命来的，你拒我在门外，也不想想桐州里谁敢驳我家老爷的一句话。
飞娘叹了口气：&1dquo;๙刘总管，你这是吓唬我们吧？
&1dquo;这倒没有。刘全见他们开了门，抽回脚来，挺直了腰杆大声道，&1dquo;蔻官儿进了我们府里，吃香喝辣。做她的妈妈，也不替姑娘想，让一个年轻姑娘在江湖上讨生活，等人老珠黄了，随便找个庄稼人嫁了，才是好事么？
飞娘笑道：&1dquo;总管爷，我就算替她们着想，也架不住她们有自己的心思。这个ฐ还要问蔻儿自己答不答应呢！刘全见飞娘松了口，换了笑脸道：&1dquo;妈妈，班中ณ的姑娘还不是听你一句话？蔻官儿是班中ณ的台柱不假，可是留在身边反倒得罪人，今后小红班在江湖上走动，别处不说，就是这个桐州，可不能保证小红班有安身立命之ใ处啦。况且话说回来，台柱子就是换银子使的&he1้1ip;&he11ip;他拍了拍掌，立时便有一溜儿人托钱匣子进来，&1dquo;๙这是布政使大人的聘礼ึ，五千两ä白银。你也不想想，蔻官儿唱到老，能挣出这些银子来？
飞娘笑眯眯将钱匣子打开，数了数，道：&1dquo;哟！布政使大人破费了。
刘ถ全料她不过是为多讹银子，见她喜笑颜开，只当这件事成了八九，顿ู也放了心。飞娘低声道：&1dquo;总管爷，您老说得都有道理，等今日散会，我就和蔻官儿好好说，二品大员的姨太太不做，她还想吃哪里的天鹅肉啊？
刘全虽觉&1dquo;天鹅肉的比方实在欠妥，但因了结了这趟差事，也只得附和道：&1dquo;韩老板说得是。蔻官儿听说了，定也喜欢得紧呢。飞娘又道：&1dquo;๙如此包在我身上，等老太太寿辰的堂会散了，我们就给蔻官儿置办嫁妆，挑个ฐ好日子开脸过门。
刘全受了严命，决不能让小红班有机会走脱，此时抽了口冷气，忙道：不可！
&1dquo;怎么？飞娘不悦，&ุ1dquo;好歹跟了我八九年，难道连嫁妆也不备一份？等往后小红班回桐州来，我还有脸见你们姨太太么？&1dquo;๙你们姨太太几个字让刘全心花怒放，不由软下了口气，对飞娘低声道：&1dquo;不是这个说法。我家老爷也知你们行走在外不方便，连嫁妆也给备好了，今天拿出去，等后儿敲敲打打送进来，岂不体面？十八台的嫁妆，妈妈出去瞧，就知道了。
飞娘和韩自在均是一怔，被刘ถ全推推搡搡地带到门外，果见绫罗绸缎、妆奁衣衫等物摆了一地，其中ณ一座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更是华美无朋，绚丽夺目。刘全得意道：&1dquo;这座梳妆台是老太太当年带来的。虽然多年不用，倒也保管得妥当。
&ุ1dquo;๙罪过！飞娘愣了愣，走近细看，不由á道，&1dquo;这怎么担待得起。一个戏子，哪里敢用老太太用过的东西。
&1้dquo;老太太也喜欢蔻官儿，说道，只要蔻官儿再体面带着进来，这梳妆台给了她，也不算暴殄天物。
这当口儿一个家丁飞跑来报：&1dquo;๙我们往外抬给蔻姑娘的嫁妆时，铁大捕头问了几句，一会儿便不见了人影，问周围的人，都不知道他何处去了。老爷怕他在府中走失了乱ກ闯，要总管安排人找呢。
&1dquo;๙作死！刘ถ全想到刘ถ恒宇关照得清楚，此事决不能让铁还三知晓，如今消息泄露，让他撞个正着，以后不免麻烦，刘全脸色顿时铁青，&1้dquo;韩老板稍候，我去去就来。
他带着人疾步走了，韩自在顿ู时拉长了脸，对飞娘道：&1dquo;๙刑部的人也来趟浑水，这里已乱ກ作一团，实为ฦ是非之地，要不今晚咱们就脱身北上吧。这出戏唱得完唱不完都不值得搭上蔻儿&ุhe11ip;&he11ip;姐姐？
飞娘回过神，喃喃道：&1dquo;不至于吧，要一个ฐ戏子，银子衣裳等物也就足够了，老太太从前的嫁妆不是一般的东西，这么เ随便就给了下九流的姑娘？这么稀罕的东西，我倒要仔细瞧瞧。
韩自在也是一愣，同飞娘上前细看这座梳妆台。这座梳妆台紫檀打造，极为沉重，飞娘在角落里用手指轻拂，最后道：&1้dquo;半星灰尘也无，不像是闲置多年的东西。咱们蔻儿可得了一件老太太心爱的宝物呢。
韩自在慢慢抚触梳妆台上繁复的雕花，体会飞娘的话，不由退到เ角落里，大口喘气。有人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他回过头来，正看见蔻儿红通通的眼睛，心中一悸，竟倒退了两步。
&1dquo;๙你怎么了？蔻儿问。
&1dquo;让我想想！让我想想！韩自在目光涣散，不自觉地咕哝，甩开了蔻儿的手，踉踉跄跄走远。蔻儿茫然中惊惶望向飞娘，正迎着飞娘冷然决断的目光，一时间已明白了八九分，哭道：&1dquo;๙我不嫁！我不嫁！
飞娘上前低声呵斥道：&1dquo;说什么呢？这是二品大员下聘，你到เ哪里找这样的好事？
&1้dquo;妈妈说得对。刘全又走进院来，对蔻儿笑道，&1dquo;๙蔻儿啊，今后进了府中享福，可要记得我这个大媒人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