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汗珠顺着后背轻轻地流了下来。悄悄偷眼看良妃，她阖目斜倚着，好像没有听见我们的对话。我稍稍松了口气，再不敢多说。碧云却兴高采烈地低声讲了一大堆。
轻轻倒一杯热茶递上，我眨眨眼，小心翼翼地问：“碧云，咱们这是要去避暑山庄么เ？”
他大笑，揽住我的腰，道：“下回还带你去杭州，把爱吃的风味儿尝个遍，要多少有多少！”他清朗朗的笑声里，有说不尽的宠溺和开怀，我红着脸，也浅浅地笑了，悄声道：“……还要去西湖泛舟，再听听——南屏晚钟็。”
故人吗？无法解释心中奇妙的情结，“扬州”两ä个字，在我，几乎ๆ是中ณ国上下几千年所有温柔情怀的凝结与化身。
难道良妃另有深意？
心中ณ一动，笑道：“娘娘，这十六个ฐ字儿看似简单，意思却深。”
“呼——”我伸了个ฐ懒腰，长长出了口气儿。抬头望望天，正是二月早春，天空明净清澈，云淡风轻，迎着河面上灌进来的柔风，说不出的惬意。自我来到古代，还真没这么悠闲过，其实在永寿宫当值也不是那么忙，只是这样心中无事，对我来说实在是难得。
不禁苦笑。我的态度对他们来说几乎可以完全忽略吧。他们在意的，只是半路杀出了我这个莫名其妙的程咬金，一时有些意外罢了。我依旧ງ不觉得一歌能够说明什么问题，等这阵子过去了，大家慢慢也就会遗忘了。
可弦乐本来就难学难练，入门难，精进更难。现在练习的这曲《双鹤听泉》，难度当真是不小，反正已经大大出我的能力了。我硬着头皮练了好几天，每次弹奏完了，良妃只有简简单单三个ฐ字甩给我：“再练练。”
良妃丝毫不含糊，搬出了书房里那架从来没弹奏过的琴，又令我自去书房里找来琴谱，一板一眼地，当真开始教我弹琴了。
一阵寂静。
这是我第一次在皇宫里见到这么เ多的人，好奇地东张西望，碧云在我耳朵旁边嘀ถ咕着：“……那边儿那个ฐ是荣妃娘娘，员外郎盖山大人的千金，三阿哥的额娘……宣主子博尔济吉特氏，科尔沁达尔汗亲王和塔之ใ女，尊贵着呢……嗳ã，那边儿正在跟德主ว子说话的是惠妃娘娘，纳喇氏，大阿哥的生母……”
那位耐着性子又等了半个ฐ月：
‘画ฑ是画好了，不过这几天我有点儿不高兴的事儿，我给画ฑ走了样。美人儿应该是长合脸儿，我给画ฑ成圆脸儿啦，看着不象美人啦。干脆，我给您改一下得啦，改个ฐ张飞吧！也费不了什么事，添上胡子就成啦！就这么เ办吧。我看就改张飞合适，干脆您过一个月来取吧。’
赏了一回梅花，砌了一壶碧螺春，刚抿了一口，碧云掀帘子走了进来，四顾屋内，故作惊奇地挑眉笑道：“瞧不出来，你倒会享清福呢。”
总的来说，我很庆幸被分到永寿宫。听碧云说，良妃娘娘是出了名的温和，只要没出大差错儿，日子还是很好过的。
我摇摇食指，说：“那你可就错了。今儿买东西不在好坏，为的是意趣。这风景好坏嘛，所谓‘宝马雕车香满路’，‘笑语盈盈暗香去’，说的可不就是人？但凡世间景物，落到极致，便脱不了一个‘人’字。”小菊眨眨眼，道：“我瞧小姐房里挂的那幅烟雨图，画儿里一个人没有，依小姐说，便不美了？”我点头道：“你只瞧见那画里无人，却不知画外有人呢。花鸟虫鱼，山水奇石，不过是作画人眼中ณ所见，心中所感，落到了纸面儿上。大家之ใ作，瞧得恰恰便是这画外之人。”
抬头看看银盘似的月亮，月光丝丝缕缕，如水银泄地，映衬着满城万家灯火，说不出的旖旎动人。我顾不上招呼小菊，一头扎进了花灯的世界里。
他粲然一笑，道：“说说看。”
我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字斟句酌地说：“你雅擅音律，吹得一手好笛子，四爷就不会。”
见他一脸自嘲，我也面皮一烫，干笑两ä声，道：“还有啊，你较之于四爷，胜在一个‘朴’字。”
他一怔，一面放声大笑，一面指着我，说：“你竟是半点儿也不知道四哥么เ？四爷出了名儿的清心寡欲，纵说我样样儿强过了他，这个‘朴’字儿，如何当得？”
我挑眉道：“错了！十三爷以为清心寡欲、淡泊处世即是‘朴’么เ？涉世浅，点染亦浅，涉世深，机械亦深。君子与其练达，不若朴鲁，与其谨慎，不若疏狂。十三爷真性情，未必当不得这个‘朴’字儿。”
他呆了呆，渐渐收了笑容，沉思半晌，道：“人言四哥薄情寡恩，依你说，又是怎样？”
我想了想，微摇了摇头：“情最难久，多情人必至寡情，四爷实在难为。”注目十三阿哥，浅浅道：“性自有常，十三爷是个任性人，然则终不失性。你们兄弟二人，倒真是难得的一对儿。”说罢莞尔一笑。
十三阿哥双目灼灼地望着我，眼中一抹惊讶渐渐淡去，缓缓浮ด出深深浅浅的笑意：“众口铄ຄ金，时日已๐久。想不到一语道破的，竟是个不相干的小小女子。”
我失声笑道：“十三爷又说糊涂话儿！有些东西，本就是旁观者清，世上的事儿原本简单，却多得是无事自扰的庸人。我不过是看的多、想的少罢了。”
十三阿哥又笑又叹，点头道：“受教了！”
我抿嘴一笑儿，说：“这话也说了，人也捧了，马屁也拍到เ家了——十三爷能否放奴婢回去安歇了？”
他“哧”地一声，忍俊不禁。我陪笑弯了弯膝盖，行了个礼，转身欲走。他忽道：“且慢。”
我扬起眉毛望向他，他但笑不语，半晌方道：“满人无有马术不精的，女儿也不例外。我亲自教你，如何？”
我心里叫了一声苦，咧了咧嘴，说：“不敢劳烦十三爷……”
“不麻烦，不麻烦。”见他一脸嬉笑，我压了压心里的怨气，陪笑道：“十三爷如此热心，要折煞奴婢了。”
他笑咪咪道：“你既称奴婢，主子的意思照ั办就是了，哪来那么เ多话儿？”
我肚里大骂了一句“死小鬼”，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肃了肃，弯腰低头道：“奴婢遵命。”
他笑吟吟地看着我，道：“那就这么เ定了。明儿个起，咱们隔一日练一次，——正与你当值的日子错开，如何？”
我嘴角抽了一下，笑道：“多谢十三爷体恤下情。”
他似笑非笑地站了一会儿，点点头，说：“你且去吧。”
我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行了一礼ึ，逃也似的一溜小跑儿蹿了回去。
辗转反侧地躺了一夜，愁肠百结，实在睡不着，迷迷糊糊的，尽在想明天该怎么เ办。
这会儿的草原，地方不大，耳目不少。学骑马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我一个宫女，竟得一个ฐ阿哥亲自教授骑术，本来就碍眼，外加上我身上贴着“永寿宫”的标签儿，跟十三阿哥凑在一块儿，格外地不伦不类，怎么เ瞧怎么เ让人犯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