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是工布人，怎么到拉萨来了呢？”仓央嘉措一边为她斟着茶，一边向她提问。
于琼卓嘎满意地注意到เ，央宗退出去的时候没有关门。
他认为真正值得尊敬、珍视、膜拜的，倒是门前那棵文成公主栽下的唐柳和甥舅联盟碑。它们标志着藏汉的友谊，表达了民族团结的愿望，记载了中华大家庭的形成。垂柳虽然柔软，却像石碑一样悠久ื；石碑虽然坚硬，却充满了活力和生机……他认为ฦ，如果政治只是这样一些内容的话，他是会十分赞成的。
几年来，这是仓央嘉措第一次去拉萨，而且没有人跟随。他很久没有这样自由了，他感到自己好像插．上了翅膀，似乎不是走在地上，而是飞在天上。自从离开故乡，穿上装装ณ，来到这十三层的布达拉宫，他还没有像今天这样独自行走这样远的路程，也没有望到过这样辽阔、翠蓝的天空。他是谁？是达赖喇嘛吗？不是了；是仓央嘉措吗？也不是。他是一条游进大海的鱼，一匹跑进草原的马，一只飞进云层的鹰……
山下的树叶落了。
仓央嘉措在柳林中漫步，落叶扑打在他的面颊上，打几个旋๙儿又掉进水中。布达拉宫的倒影从没有这样清晰，这样色彩鲜艳而又端庄安详。他照了照自己的影子，忽然现自己长高了许多，也消瘦了许多。
尼玛塘回到拉萨，直接跑到布达拉宫来找桑结甲措。桑结正在写他的新า著《白琉璃释疑答疑》，已经写了一百多条问答。尼玛塘不等通报就进了桑结的书房，桑结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消เ息不坏，特意拿出日喀则仁布县出产的黄色玉石碗来，斟上酥油茶，让他边喝边汇报。
尼玛塘夏仲一行带着桑结的密奏，朝东北方向一路奔去。在几个驿站上都听到เ同样可靠的消เ息，说皇帝已经统领着数不清的精兵良将正向西南方向进。他们吓得面面相觑，却不敢言语。心想，是不是真的亲自来讨伐桑结甲â措了呢？如果是那样，就怪我们路上走得慢了，信送到得迟了，惹怒了龙颜。于是日夜兼程，不停地换马。他们一个个跑得面黄肌瘦，骨头都像断了似的。三月间，果然在宁夏迎见了皇帝。
另一个急忙补充说：“不不，您9岁就已๐经很成熟了，完全可以继位亲政了。不过，您深知谦让之礼……”
外面在进行赛马、射箭、摔跤……还有歌舞、说唱、野宴等。人们都在借机行乐，因为谁也说不上明天会不会走向战争，会不会投入死亡。
那是在阿爸死后的第二年，有一天，在放牛回来的路上……他听那森伯伯讲过，西藏古代有七个有名的大将，个个都最会骑马，最会打仗，最会射箭，最会指挥，还能和野驴赛跑，同野牛搏斗。这，引得他也想试试，竟然和自家的小牛摔起跤来。小牛没有被他摔倒，他自己้却重重地跌倒了。由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左手腕上，虽然当时不觉得怎样疼，但回家不久手腕就开始红肿了，越肿越厉害，和胳ฑ膊一样粗了，疼得连糌粑碗也端不起来。阿妈并没有训斥他，紧锁着眉头，好像比他还要疼痛。每天，阿妈替他抓好了糌粑，一块一块地递到他的右手上；每夜，当他在昏睡中觉得手腕又酸又疼的时候，醒来一看，总是阿妈坐在他的身边，轻轻地揉着他那ว红肿的手腕，揉啊，揉啊，睡眼惺忪地坚持着给他揉啊……阿妈干了一整天的活，又睡得很晚，能不困吗？可每夜都起来给他揉一回，就像按时给婴儿喂奶一样。直到他的手腕消肿了，又能端碗了，阿妈才不再在夜间起来。他真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逞能呢？为ฦ什么要和牛去搏斗呢？他又不是什么大将，他还是个小孩子，怎么能ม斗得过牛呢？他更悔恨的是，在那些夜晚为什么不劝阿妈去睡，反而不吭一声地只顾享受着母爱的甜蜜呢？再见面时，一定要向阿妈道歉才对！
奉法爱民的却很少；
……
叫声牛啊，快快地走吧，
“吐蕃王朝的最后一位国王。”扎西丹增随着说。
“讲吧，我也听着哩。”屋里传出次旺拉姆的声音。
“都准备齐全了？"
“倒是吉祥的开端。”
因为六世达赖喇嘛在这里颇受注目，他和背水姑娘的事，很快在寺内的一些人中ณ私下传开了。仓央嘉ล措知道以后，想到那ว些“向房主借到房子，还想和主ว妇睡在一起”的达官贵人，又想到许多穿着袈裟的人的达赖韵事，深感不平。他写道：
我和红嘴乌鸦，
未聚而议论不暇：
彼与鹞子、鹰隼，
虽聚却无闲话。
他故意把这些诗拿给班?去看。班禅忧心忡忡地现，他对约束的反抗，已经开始越过了达赖的界ศ线。班禅对他完全失望了。这也叫人各有志，水各有路吧。责备是没有用的，他于是和第巴商定，请驾回宫。
仓央嘉措回到เ布达拉宫，整日闷闷不乐，因为第巴๒仍在暗中千方百计地阻挠他去山下会见情人。
第巴询问过盖丹以后，也十分担心六世的身体。他从盖丹那ว里看到了六世的一近作，遂决定立即去看望他。那ว诗是这样写的：
请看我消瘦的面容，
是情人害我生病。
已经瘦骨嶙峋了，
纵有百医也无用！
桑结来到达赖的寝宫，见仓央嘉措正在吟哦他的诗稿，消เ瘦的面颊上垂挂着泪滴，沉浸在诗与情的搅拌中。六世的身体看起来虽然不像诗中讲述的那样羸弱，却显然不像一个健壮的小伙子了。桑结是个ฐ颇有文化素养的人，从艺术的角度，他早就暗自赞赏仓央嘉措的诗歌了。现在看到这种情景，就像看到一只在笼子里朝着天空哀鸣的小鸟，不禁动了怜惜之情。
桑结彬彬有礼地问候了六世的饮食起居，然后恭顺地说：“您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好了。”
“我需要什么，你是知道的。”六世不满地回答着，又习惯地走到窗前，仰望着春日的长空，一动不动。
“唉，怎么说呢？”桑结停了半天才叹息道，“俗语说：青春像彩虹一样短暂，生命像花朵一样易谢。请佛爷千万保重圣体，顾及大局，静下心来默思修行。您在其他方面的需要，我都照办不误。”
仓央嘉措突然转过身来，双目直视着桑结，大声地说：“权力——给你！自由——给我！给我——自由á！”说罢，抱住头，痛苦地坐了下去。
桑结感到，一场不愉快的辩论是不可避免了。政治经验告诉他，一是要冷静，二是要准备作适当的让步。
“黄教教主的自由，您都是有的。”桑绪在这句回答中ณ，特意把逻辑重音放在了“黄教”二字上。
“可是连我出宫门都受到很大的限制ๆ。”六世争执说。
“我的佛爷呀，那样做……影响不好。如果，您只是去公园散散心，那ว当然没有什么，可……”
“是的，”六世马上把他的话接过来，“我正是要去公园。我的骨节都快要生锈了，我的马术和箭术都快?荒废了！”
“这倒是我的失职之处。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跑马射箭了。不过，作为第巴，作为您的助手，理应不辞劳苦，尽心公务。您是需要多活动活动圣体的。从明天起，您就常到เ公园去吧。不过，为了安全尽量不要让外人现为ฦ好。”桑结有了告辞的意思，想这样结束这场谈判。
“我有个想法，”仓央嘉措的诗人的想象力活跃起来，“从宫后面偏下方的石墙上，另外开一个ฐ小门，这样，不用来回走那么多路，上下那么多台阶，就可以直接到附近的公园里去了。也不易被人看见。”
他述说得很实在，像一个建筑师那样地计算着。他又是兴奋的，心中ณ充满了某种模糊的向往。
他等待着桑结的明确回答。这位扁头第巴的头，有时也是圆滑的，他既不说行，也不说不行，甚至从面部表情上也难找出一点赞成或者反对的影子。仓央嘉措急切地催问了几次，他依旧一声不吭，像一个哑巴๒。这种在某种事情上保持沉默的本事，这种任对什么都不表明自己้态度的做法，不是任何人都能ม学得会的，这大概也是善于处世和处事的一种才能ม吧？你着急也罢，生气也罢，都无济于事。反正权在他手里，他不点头是办不了的。
第巴的不吭不响，不坐不走，不是不非，使仓央嘉措动怒了。他从箭囊中拔出一支箭来，“啪”地折为两截，丢â在第巴๒的面前：“如果连这个要求都不答应，那么从今天起，在任何场合我都拒绝再穿袈裟ู！你把我赶出宫去好了！”
桑结惊慌了，连忙辩解说：“请您息怒。我是怕在宫墙上破土，冒犯了神灵。”
“我不就是神王吗？这是你们都承认了的，皇帝ຓ也是承认了的，蒙古人也是承认了的！”
“是的，当然是的。我是想，总要选一个ฐ吉祥的日子……”
“那就叫我的卦师去卜个卦好了。”
第巴桑结甲措在五世达赖圆寂之ใ后，这才第一次感到了达赖喇嘛的权威；在聆听了皇帝ຓ七年前的那个敕谕之ใ后，第一次尝到เ了被训的滋味。他感到这位黄教叛逆者竟抽出了一支利箭，向他的头上射来……
布达拉宫的后墙上，终于挖开了一个旁门。仓央嘉措有了个ฐ便于出入的通道。但他无法摆脱侍从的跟随，任他怒也好，恳求也好，既ຂ不能将他们斥退，也不能ม将他们劝回。他们宁可得罪善良的佛爷，也不敢违抗严厉的第巴。第巴的命令是下得很死的。因为自从生了六世在日喀则ท退戒的事件之后，他就忘不了拉藏汗向他射来的冷峻目光。五世达赖死后秘不丧，仓央嘉措被确认为转世灵童，以及十五岁时突然坐床，都是他一手导演的。他使固始汗的子孙们蒙受了不被放在眼里的耻辱，他?是不会轻易忘记的。六世的达赖一定会为他们提供报复的借口，所以他决心不再让六世单独活动了。但他多少也意识到现在这样做为时已晚。真是顾此失彼呀！原先他担心六世会醉心于亲自抓取政教的实权，使他降为名副其实的助手，因而有意放纵了这位年轻的教主，希望六世把兴趣放在其他方面。这一点，他毫不费力地达到了预期的目的。但是多情而又痴情的仓央嘉ล措却没有把自己的脚步停留แ在使第巴๒满意的标准线上。诗人完全无视第巴对他的自由的限制ๆ，执意地追求着自己所向往的生活。第巴知道，仓央嘉ล措对于他并无敌意，目光中从来没有拉藏汗望他时的那ว种难测的险情。从根本上讲，他还是个天真的、任性的孩子，而且是个聪明善良、有脾气、能写一手好诗的、世上少有的孩子。要是让这样一个孩子既不进政治的圈子，也不出宗教的格子，那是很困难的。明着来吧，他不敢，又不忍，也无效；只有暗着来，从暗中设法控制ๆ他，约束他，必要时从侧面给以警告。事已至此，他只有采取这样的办法了。
仓央嘉措为了摆脱侍从的跟随，曾经想过各种办法，但都不可取。唯一可取的，是由他自己掌管旁门的钥匙。有一次他用命令的口气让看门人把钥匙交给他，看门人却磕着响头拒绝了。这位看门人把钥匙揣在怀里，跪在地上死都不起来，嘴里反复地念着一句经文似的话：“求佛开恩，这是小人应尽的职责。”
看门人不是别人，正是曾被于琼卓嘎拒绝过的土登。看守旁้门的任务是第巴交给他的。他自感已๐经取得了第巴的信任，成了第巴的心腹；他的投靠使自己得到了好处，他从一个为达赖摇旗呐喊的小喇嘛，突然成了一个单独掌管达赖的旁门的人。在他看来，这把钥匙比官印还要值得夸耀，因为ฦ它是第巴๒交给的。单凭这一点，他就坚定了对于第巴的信仰。对于第巴，他心中时常涌现着两种感情，一是想用阿爸这个词来称呼他，一是想更加效忠出力。有时候，他又感到自己已经是一个ฐ很了不起的角色了，他似乎已经分享到了第巴的一部分权力，又似乎ๆ是介于第巴๒和达赖之间的人物了。
六世平时是不在黄昏和黎明以及天气不好的时候去公园游逛的。所以土登常常利用这些时间来贪睡。但是他为了表示更加尽忠守职，又特意找来了一只黄狗看门，这只狗好像一个难得的长者，既慈祥，又聪敏。仓央嘉ล措十分喜欢它，每次出门都带上一大块用上等酥油和糌粑调和的粑块给它吃。老黄狗对六世好像有了感情，它时常摇着尾巴来亲吻六世的靴子，从来不对六世出吠声。
仓央嘉措从喇嘛ใ工艺酥油花的制作上得到了启示ิ，有一次他带着一块和得较硬的糌粑来到旁门，故意借口赞美门锁做得别ี致，从土登的手中ณ拿过了钥匙，接着又趁土登不注意的时候，在糌粑上深深地印下了钥匙的模型。随后，他把模型交给了塔坚乃，由á塔坚乃的铁匠朋友照原型复制了一把钥๓匙。这样，六世达赖终于靠自己的智慧获得了独自出入旁门的自由á。
有了这把钥๓匙，他就可以摆脱掉土登和那些侍从的监视，趁人们不注意的时候，打开那个小小的旁้门，去和于琼卓嘎ะ约会了。
一个冬天的夜晚，仓央嘉措轻轻地敲着于琼卓嘎的房门，他一边低声呼唤着于琼卓嘎ะ的名字，一边不时地回顾，这时，没有人影，没有脚๐步声，只有布达拉宫和附近药王山上的经幡在冬夜的冷风中ณ瑟瑟地摇动，伴随着远处野狗的狂吠和殿角上铁马的叮当声。他屏住呼吸，感到十分惬意。他感到自己正置身于诗境和梦境的交融之中。
于琼卓嘎从梦里惊醒，听出是宕桑汪波的声音，这正是她熟悉的、盼望已๐?的声音，是世界ศ上最悦耳、动听的声音。她用激动得颤的手披上衣服，开了房门，扑上去紧紧搂住情人的脖ๆ肩。
他们并不需要借助语言，就充分地表达了别离之苦和思念之情。
“我很想给你买件礼物带来，可是不知道买什么合适……”仓央嘉措抱歉地说着，他确实为此难过。为于琼卓嘎买东西，就是花得分文不剩他的心里也是甜丝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