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财富、人口、运气三兴旺。
像翠柏一样的姑娘，
在行人密集的八廓街头，在东西的通道——琉璃桥旁，被刑罚和疾病致残的人和乞丐，成排地坐着或者卧着，使劲地拍着巴掌，嘴里不住地喊：“老爷们，古吉古吉!太太们，古吉古吉!”〔2๐〕比贵族官员的马蹄声和鞭声还要响。
高原的天气变化得?别迅猛，风和日丽的正午，突然一阵狂风拔地而起，乌云像山后的伏兵扑了过来，刺眼的闪电，炸裂ฐ的雷，带雹的雨，一起向古城展开了进攻。整个拉萨河谷像一个巨大的音筒，从西到东，每个角落，每座墙壁，每块岩石，都出震耳的回声。一处处林卡里的垂柳，像兴奋得狂的女妖，披散开长让风雨尽情地梳洗。所有户外的人都躲避了，连多得惊人的野狗也一条都不见了。只有最虔诚的拜佛者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伏卧着。
在布达拉宫第13๑层的一个ฐ落地窗的窗口，阵阵的闪电å映现出一个ฐ扁扁的脑袋轮廓，他就是第巴๒桑结甲措。他久久地望着烟雨中ณ的山峦，思考着，等待着。
清朝顺治十年藏历水蛇年，桑结甲措出生在拉萨北郊大贵族仲麦巴๒的家中。父亲叫阿苏，母亲叫布赤甲茂。他的叔叔就是赫赫有名的第二任第巴仲麦巴๒·陈列甲措。桑结甲措自小就受到他的特殊疼爱、关照和教养。8岁那年，桑结被送进布达拉宫，又幸运地得到เ五世达赖的直接培育。年复一年，凭借着十分优越的条件，他对佛学、文学、诗学、天文、历算、医药、历史，地理……甚至梵文，无所不学，成了一个青年学者。在他2๐3岁那年，第三任第巴罗桑图道辞职了。五世达赖想指定他接任第巴๒的职务，但是由于政教各界ศ的头面人物对他还缺乏็应有的了解和信任，尤其是没有能够取得代表皇帝管理西藏的蒙古人达赖汗的同意，桑结甲â措只好以“自己年纪太轻，阅历不够”为理由，谢绝了这一任命。五世达赖也只好另外推举ะ一位名叫罗桑金巴๒的寺院总管来担任第四任第巴。三年以后，罗桑金巴又辞了职，五世达赖专门颁แ了一份文告，向三大寺的僧众详细介绍桑结甲措的品质、学识和能ม力，为ฦ他制造舆论，为ฦ他求得支持。五世达赖还在文告上按下两只手印，用工ื笔书写后贴在布达拉宫正门的南墙上。达赖汗终于含着疑虑和警惕的眼神点了头。桑结甲措在他26๔岁的时候当了第巴。这是康熙十八年的事了。
从那以后，直到五世达赖圆寂的前三年里，桑结甲措实际上掌握了政教大权。因为一来，五世老了，身体不佳，二来，五世也想多给桑结一些锻炼的机会，所以一般的事务自己就不大管了。
现在，五世达赖圆寂后又已三年了。这三年，是他有生以来最感棘手和头疼的时期，也是他最感兴奋和自豪的时期。五世的去世带来了政治气候的突变，就像眼前拉萨的这场雷雨。他清楚地知道，在他一生中的一个新า的季节来到了。他像一个不失时机的播种者，果断地播下了自己选好的种子。当然，他撒种的手是颤抖的，但他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期望未来能有个好的收获。他不敢设想会产生与自己的意志相违的结果，因为他播下的既ຂ不是青稞、豌豆，也不是圆根萝卜，而是自己的前程和西藏的命运。对于自己的才干，他是有足够的自信的，他已经意识到เ了自己้有一副喜马拉雅般的肩膀，他的扁头里盛满了人的智慧。同时，在他的视觉中总也消เ失不掉两个巨大的影子——康熙皇帝ຓ和蒙古汗王；然而还有两个影子离他更近，更难消เ逝，那就是达赖喇嘛和他本人。
五世达赖在布达拉宫逝世的当天，桑结立刻想到的是布达拉宫外面的形势。他以政治家特有的冷静，站在时间与空间的交叉点上分析一切。也许是五世达赖同他的最后谈话提醒了他，在考虑这些重大问题的时候，先要想到的是蒙古人。
当时，西藏地方政权达赖西部拉达克部ຖ落的战争还没有结束，达赖汗的弟弟甘丹ล才旺正统率着拉萨的军队督师在外，如果让他们知道五世达赖去世的消息，会给战局带来不利的影响。谁知道这位带兵的蒙古人会对西藏的未来想些什么，会针对他桑结甲措做些什么呢？同时，散布在西北广大地区和驻扎在西藏的蒙古各部落之间的关系复杂，领们明争暗斗ç，形势变幻莫测，达赖喇嘛ใ作为ฦ他们共同信奉的教主，在他们中间又有着很大的影响和崇高的威แ信。如果他桑结甲措的头上消失了达赖喇嘛分赠给的光环，那就既失掉了摆脱达赖汗的资本，也失掉了必要时向其他蒙古部ຖ落求援的王牌。
他必须正视这个现实：蒙古汗王是皇帝亲自封赐的，是比他桑结甲â措更有权威、更受信任的。能够和汗王争比高低的只有伟大的五世一人。再者，黄教的势力还需要继续得到巩แ固和加强，不可因为五世的去世受到เ削弱。还有，各个ฐ贵族世家出于自身的利益，必然力争让达赖转世到自己的家中，难保不在西藏内部引起政局的混乱ກ……
桑结甲â措想来想去，产生了一种幻觉，他看到无数只粗壮有力的大手从四面八方แ向他伸来，按他的头，挖他的眼，掀他的坐椅，把他从布达拉宫的顶ะ端推了下来，他像一只死麻雀一样坠向地面……他惊恐万分，顿时冒了一身冷汗，整个胸腔空虚了，像一座半棵草也不长的、堆满了冰块的死寂的山谷。
当他从幻觉中恢复过来以后，得出了一个肯定的结论：如果老老实实地宣布五世达赖圆寂的消息，那么เ他的权力必定由削弱而不稳，由á不稳而失去。至高的皇帝和至尊的佛祖都难以降临到他的身边来支持他，袒护他。那时候，他就会成为无翅之ใ鸟、无蹄之马、无水之ใ鱼、无佛之寺、无指之手、无刃之刀……什么贵族世家，什么叔侄第巴，什么达赖亲信，什么才干学识，就都成了死虎的爪子。对他来说，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桑结甲措迅地、果断地作出了决定：对五世的去世严守秘密。为了掩盖教主的消เ失，他布了一项ำ声明：第五世达赖喇嘛ใ从现在起进行无限期的修行，静居在高阁，不接见来人，一切事务均由第巴负责处理。
这个绝密的决定，除了桑结本人之外，只有则省穷噶〔1้〕的极少数人知道。不用说，没有人肯付出舍掉身家性命和死后不得升天的惨重代价，去泄露这个秘密。
桑结甲措的预见性和办事的周密性，使他紧接着作出了第二个ฐ绝密的决定，即派人暗中ณ去寻访五世达赖的替身——转世灵童。这样，如果皇帝和藏蒙人民一旦ຆ知道了五世去世的真情，他就能够立即推出一位新的达赖，使自己的手中ณ有一张新的王牌——六世达赖。至于其他原委，到时候再去解释。
寻找转世灵童的地点?他也是颇费了一番思虑的，最后他选中了门隅，因为ฦ这个南部地方比较偏僻，形势也比较安定，不管生什么เ事变，比起那些敏感的是非之地来容易保密。另外，那ว里的人们大多信奉红教，诞生一个黄教教主出来，会有利于黄教势力的扩大与统一，而这个ฐ势力现在是、将来也应当是由他来掌握的。
……
大雨突然停了，漫天的乌云像拥挤的马群，被无数条无形的鞭子抽打着，狂乱地惊逃四散了。翠蓝的天空像被洗得一尘不染的玻璃，远方的雷声小心地、轻轻地哼着，怕把它震裂似的。布达拉宫的上空搭起了一道弯弯的彩桥，每个人都以为ฦ吉祥的虹会给?己้带来吉祥的生活。这时，达赖的佛堂里又响起了铃鼓声，信徒们拥到เ宫下，倾听着，跪拜着，祈求伟大的五世赐福。
一匹快马朝着布达拉宫飞奔而来。骑在马上的人就是那个ฐ“香客”斯伦多吉——布达拉宫那ว介扎仓的喇嘛。马和人的周身都滴着水，分不清是汗是雨。
站在窗口的桑结甲措，严峻的脸上闪过了笑容。他舒了口气，稍感疲乏地坐了下来，好像他的胸ถ中也下了一场雷雨，斯伦多吉归来的身影使它放晴了。
斯ั伦多吉向桑结汇报了找到五世达赖转世灵童的经过，将铜铃放回原处，用五个手指恭敬地指着，誓般地强调说：“第巴阁下，千真万确，绝对不错，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他自己用过的东西，抓住就摇。而且，这位尊者具备了三十二吉相、八十随好，〔1〕令人一见即饱眼福。”
“太好了!ำ我完全相信了。”桑结甲措满意地双手合十，“不过，你给他家留下那ว么多钱，却是一种愚蠢的行为。”
“我想，灵童是需要财富来保护的。”斯伦多吉解释说。他对灵童的敬爱是真诚的。
桑结甲措皱皱眉头，冷峻地说：“最好的保护是完全不理会他，不要让当地人，包括他的父母，感觉出这个叫阿旺嘉措的孩子与拉萨方面有任何的关系。”桑结见对方还有些不大理解的样子，又补充说，“?地方的人固然迟钝无知，但也往往少见多怪，从这方แ面讲，反倒容易引起猜测。况且那个地方的门巴人头脑แ简单，易于传谣。”
“可是，对这位佛爷的替身，要特别地加以关照ั才好。”斯伦多吉站起来请求。
“这，我将来自有安排。”桑结说着，示意对方坐下，“现在，我们先来谈谈对你的安排。”桑结着意地强调了这句话里的“你”字。
“对我？”斯伦多吉的眼神里流露出莫名的惶恐，心里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伟大的五世圆寂以来，我们虽然都还没有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但他既然被认为ฦ依旧健在，如果长久地不露一面，恐怕不大?当。”桑结甲措慢条斯理地说着，亮出了已经深思熟ງ虑过的第三个绝密的决定，“我还要给你一个秘密使命——在一些重大的公开场合，比如大人物的拜见，盛大的宗教仪式，由你来装扮……也就是说，你，就是活着的五世达赖。”
对方一听，扑通一声伏卧在地，恐慌得浑身抖，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只要远远地、高高地坐着就行了，不需要说什么话。当然，有时候要做一点人们熟悉的、庄重而又可亲的五世的习惯动作。你曾经跟随五世多年，对你来说，这是不难做到的。”桑结甲措指了指五世的衣柜，“袈裟ู、用具，都在那里边。”
对方แ依旧不敢抬头。这是他绝然想象不到的使命，完全是一种亵渎佛爷的行径，而且对他来说是一个天大的难题。扮演五世达赖，他既ຂ不敢，也不一定就会。他演过藏戏，扮演过尊贵的国王一类的人物，但那ว是戴着面具进行的，谁都知道那是在演戏呀。如今，他将要扮演的是一位事实上虽已去世，而在人们的心目中ณ依然活着的神圣的伟人，这个人还没有被编到เ戏中；“演出”的场地是这样大，“情节”的展是这样难以预料，没有可戴的面具，没有壮胆的鼓钹，也没有人会当戏来看。他行吗？他像吗？到时候露了马脚๐可怎么办？自己昏倒了怎么办？佛爷降罪怎么办？最后的结局到底怎样……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把他撂到เ这座险峻的崖顶ะ上呢？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把他投进再也无法爬上来的无底的深渊呢？谚语说：毛驴往哪边走，是由棍子驱使的；马匹往哪边走，是由á嚼子支配的。这棍子，这嚼子，是谁呢？是第巴桑结甲措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桑结甲措上前扶他起来，不无同情地说：“这样做的原因你已经明白了，也是万不得已๐呀。我自己何尝不也是在遵从佛的旨意？佛祖莲花生讲过：‘我们这一生的情景，是前一生行为ฦ的结果，任何办法都不能改变这种安排。”桑结甲â措在引述莲花生的这两ä句语录时，度放慢了一倍，一个ฐ字一个字，像钉子一样进他的心窝，不容反驳正如不能ม拔出。
桑结又说：“你自幼受戒为ฦ僧，不就是为了安排来世吗？再说，达赖佛的替身?—那位转世灵童阿旺嘉ล措，是你找到的，佛爷会把你看做最亲近的弟子，随时在暗中保护你。为了佛教，为了灵童，为了西藏，为了众生，你将立下更大的功勋，做出历史上极少有人做到เ的事情，这是其他任何人都寻找不到เ的机会。反之ใ……”桑结甲措沉吟了一会儿，仰起了扁头，以执政者应有的严厉声调继续说，“如果你拒不接受，不能领悟这个大道理……二十九日〔1〕就要到了!”
斯伦多吉喇嘛呆痴地望着桑结，一双眼睛再也不会转动了，酷似雕塑艺人制作出来的泥人。他的头上冒着热气，大颗的汗珠从鼻尖滴落下来。宫中是阴凉的，里面永远没有夏天，但他感到เ这位第巴就是无法遮挡的烈日，离他太近了……他要被烤焦了……
可怜的喇嘛退出之后，桑结甲措一丝不苟地梳洗完毕，换了一件绣花的黄缎藏袍，准备去主持商议地方政务。届时将要讨论布达拉宫红宫部分的经费筹措事宜。工程是这样巨大，事项是这样浩繁，这在西藏的确是空前艰难的建设项目。
原先，布达拉山上只剩ທ有一座宫殿的废墟，宫殿名叫尺孜玛布，是吐蕃王朝的第七位藏王松赞干布在公元63๑6年为迎娶尼泊尔公主修建的；至于公元641年为迎娶ດ文成公主修建的那九百九十九间房子，早都在雷电、火灾、兵乱中荡然无存了。当年，五世达赖的更为宏伟的重建计划，可以说是白手起家的壮举。桑结甲措早就下了决心，即使仅仅为了纪念五世，也要把它最后完成。
布达拉乃是佛教用语普陀罗的转音，意思是观音菩萨的住处。五世达赖下令修复以来，每天有七千多个ฐ农牧民在工地支差ๆ，那ว血、汗、筋、骨和木、石、土、泥汇成的壮烈景象，恐怕只有在山南琼结修建一系列藏王墓时的场面可以相比。修到第八年上，五世达赖从哲蚌寺移居到这里；修到เ第十二年上，白宫落成了。如今，红宫的继续完成，当然就落到了桑结甲â措的肩上。至于人力和财力，他是不能吝惜的。
盖丹报门进来，催促说：“第巴阁下，阵雨过去了，时间不早了，马也备好了，请起驾吧。”
“知道了。”桑结往怀里揣着文件，叫住了正要退出的盖丹，小声地问，“听到什么风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