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海魁同志，王书记说啦，叫你马上去一趟！”正坐在小客厅里养神呢，忽听门外传来喊声。是县委的小通信员。
“咋呼啥哩！兔崽子。”老梁屁股离了藤椅，站起来踱了几步，“你先走，我随后就到เ。”
小通信员做了个怪相，扭头跑走了。
老梁双手叉在腰间，扬起脸儿望着天花板，两ä只脚慢慢儿挪动，一次挪不了四指远。他一向是狂暴霸蛮、我行我素惯了的，可这会儿不知怎的，竟然像那“惊枪之虎”一般，肚里的豪气跑得光光的……
转了半天，脑袋有点儿晕，于是就洗了个头。这一洗，洗得他神清气爽，心里嘀ถ咕道：嗨，好汉做事好汉当，不能装孬孙！
他走进里屋，打开柜子，摸出那ว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红绸布包，霍啷啷抖落出一大堆奖章。霎时间，足有一平方米的桌面上，处处都跳动着金色的火苗样的光点。他禁不住心花怒放，以葛朗台式的专注盯视许久，闭紧嘴唇，瞪圆双眼，把奖章一枚一枚拿起来，在手心里把玩够了，才往那宽阔的胸脯上认真地别着。就在这当儿，以往那些叫他不大痛快、不愿回想的事情，竟像削尖了脑袋似的，一桩桩、一件件地钻进心坎里来……
桌子上的奖章拿完了，胸ถ脯前别得满满儿的。“这回又是个啥结局哩？嗯……嗨，大不了丢掉‘乌纱’，奔家为民，怕个ฐ啥！我就这副打扮，只管去，看他能把我怎么样！”老梁小声咕哝着，走到穿衣镜前照了一照，边往外走边跟家人招呼道：“我走了啊？一会儿就回来！”
一直守在他旁边的老伴、儿女们，满肚子的惊诧、惶惑、狐疑，但始终是一言未。
老梁雄赳赳行走在大街上，两旁的人都窃窃私语着，好似看见了天外来客。老梁呢，丝毫也没有在意，依然迈着雄健的步伐，“阔橐！”“阔橐！”──凯旋的将军也没有这么大派头。穿过街道拐进县委大院，他直奔王书记办公室，门也不敲，推开进去就坐到沙上。
王书记脸孔阴沉着，有如暴风雨前的云团团。他刷地拉开抽屉，拎出一只灰布兜，“哐”的一声搁在桌上，厉声说道：“梁海魁，你给我站起来！”
老梁有点儿蒙，不由自主地起了身。只听王书记叫道：“梁海魁，我现在命令你──向后转！开步走！一二一，一二一，立定！向后转！开步走！一二一……”
老梁乖乖儿照办，标标准准，一丝不苟。
待他走近跟前，王书记喊了声：“立正！”便黑丧起脸，捣着他的脑门子骂开了：“梁海魁，你说你算啥东西？你说说，嗯？动不动就把你那ว几枚糟奖章戴上，炫耀来炫耀去的。其实你有啥了不起？炫耀你就炫耀吧，竟然跑到我这儿来了！哼，真是……怎么，想比比么เ？”说着，随手把那只布兜摔到เ老梁面前，“给你，数数吧！”
布兜落地后，“咣啷”一声爆响，活像一枚炸开花的手雷，吓得老梁心惊肉跳，身体就像弹弓子那样颤了几颤。惊魂甫定，赶忙又立正站好，依旧耷拉着眉毛，塌蒙着眼皮，恭恭顺顺，俯帖耳，像只小绵羊。不过这一回没有服从“命令”。还用数吗？人家王书记是四三年入伍的老八路、老团长、老革命了，军龄、党龄都比自己长，奖章整整多了二十枚哩！咳，窝囊透了！今儿个真不该……”
见老梁低眉顺眼地没回嘴，王书记的火气消เ了一大半。他点了支烟吸着，心里暗暗有些得意：嘿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别看你气势汹汹，架不住我一个下马威……
一根烟吸完，他改用体谅、亲切的口吻说道：“老梁啊，你的问题严重得很呐！殴打市管员，殴打派出所长，光这两件就够你喝一壶的！更何况，你还违反了‘税法’，还有一大堆‘前科’呢。”
老梁脸上木楚楚的，只是双颊有几根神经不太安生，时不时的想抖动抖动。
“本来，司法部ຖ门要找你‘说话’哩，”王书记双手搭住老梁的肩膀，继续用体谅、亲切的口吻说道，“是我把他们劝回去了。你老梁，毕竟是既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有疲劳的功臣嘛！念及这些，处分就尽量轻点儿。”
老梁抬了抬眼皮，心里打了个激灵，忙又支楞起耳朵，只听王书记说道：“我们县委的意思是，你给老周、老张各拿五十块钱，再抓紧递一份退休申ã请报告，这件事就算了结了。至于某些常委提出的‘党内记一大过’、‘全县通报批评’，我考虑到太伤人感情，就替你驳回去了。”
老梁仍是木楚着脸，眼里却闪动着五颜六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