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夜听了不由圆睁杏眼，“那怎么行！小姐金枝玉叶，哪能由á着她欺侮了？奴婢第一个不依！”
我转身在桌侧坐下，微微冷笑，“我虽名为ฦ思贤王妃，然而入府月余，终究有名无实。那女子妒我恼我，初时不过令下人使坏，倒也不曾正面与我碰上，今日下人为难于你，定然是她授意，若不是王爷回府，她未必有此胆量。”
男子站起身，负手背后，“目下最重要的，应该是公主的身体，而不是追究责任罢？”他说着，忽一转身，正正望向了我，见我醒着，他蓦地睁大了双眼。
“……知道了，你下去罢。”男子的声音清冽中透着温软，恍惚竟似故人。
我摆手制ๆ止了他的喋喋不休，微笑道：“我要休息了。漠歌，”我望着他惶恐不安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的极是清楚，“我初来这里，到处陌生，所信任者，唯你而已。”
他说着扭头便要走，我见他这副模样，再忍不住轻笑出声，“漠歌，你可记得我说过的话？”
妆晨亦不再言语，只轻叹了口气，为我拢好腰腿处的锦衾，便依依在我脚边坐下。一时间四下皆静，只听到各自浅浅的呼吸和着药盅里药汁浓浓滚动着的声响，兼之车外哒哒不断重复的马蹄声，很是腻人。
“有、有的。”妆晨连连点头，“太医说小姐从今而后，冬需小心防寒，夏要仔细避暑，犹忌动气、伤心、郁结情绪，如此谨遵医嘱，按时用药，或许亦能早ຉ日康复。”
我点头，慢慢坐起身来，她见状忙端着铜盆到我身前，细心地用绢子沾了清水为我擦拭手脸。我腹中饥饿难熬，忍不住哀哀道：“妆晨，我饿得紧，车上可还有食物么？”
“漠歌，你也好好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呢。”我见他忙碌，忍不住轻声道。
我强忍着手肘的疼痛，扶着妆晨勉力站起身来，再拉起绣夜，牵着她二人倚着车厢壁站定，我心头倏地紧了，沉声道：“若是剪径毛贼，自然不足为惧，只怕我们是遇到关外的流寇了。”
我终于唤出声，却亦猛睁开眼睛，原不过是——南柯一梦。我有些怅然，然而却更诧异自己为何摔落榻下，手肘的疼痛原不是在梦中ณ，而是切切地在当下。
不多时已天明，妆晨与绣夜伺候我洗漱妥当，绣夜便忙忙地去厨房做我的早ຉ膳去了。妆晨去院里取了昨夜雨疏风骤留下的无根水装瓶，尔后便为我梳妆。
我抬眼望着静静伫立在一旁้的妆晨，忍不住绽开了微笑，“此处更无外人，却不必如此拘束，你的心意，我明白。”我缩回手去，拢了拢被子，虽是初夏，可京郊深夜却仍是冷得紧，何况外头雨急风大，我怎么也找不着一丝暖意，不由蹙眉，“妆晨，今晚你与我共寝罢，实在冷得紧。”
我心头凝重，念及兹事体大，以及姨ถ母的行事作风，不由á很是替那ว假扮我的女子担忧，存了一丝希翼想为她请命，我忐忑开口：“宓儿斗胆，恳请姨娘一并饶了那假冒我之人，她实在无辜。”
“你——”姨母气结，却终究勉强压下了火头，她转向允祺道：“允祺，本宫最后一次警告你，宓儿和亲已๐成定局，你莫要再胡乱ກ纠缠，误人误己！”
我眼中潮湿了，我明白要他作出这样的承诺实在是强人所难，历来皇储之争，对敌宽容便是对自己残忍，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我哽咽开口：“不管情势如何——”
我摇头，容色楚楚，“不，只是求恳。”
我微微一笑，感恩却不骄矜，极是得体，招手将妆晨、绣夜唤至身侧，复转向贺公公，笑意愈盎然，“如此，请公公与六王且随爹爹入座休息片刻๑，容宓儿稍事梳妆，以便面圣。”
“宓儿果真认命？”他淡淡开口，听不出悲喜。我转开脸去，只望着池边那行翠柳，“认不认，都已成定局。表哥何必旧事重提。”允祺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开口，一贯骄傲而神采飞扬的他今日亦成了闷葫芦，神思惘然。
“认命？”我喃喃低语，“姨ถ娘自幼教导宓儿，死生在人，不在天，因此才有所谓人定胜天。然而此刻，姨娘却要宓儿认命……”我微微冷笑，“若宓儿认命，上能ม安君心，下能平臣意，宓儿……认命便是！”
蔻儿出去后，姨母方แ背对着我，幽幽道：“此事隐瞒于你，姨母亦有苦衷。今次漠国来使提出和亲，皇上很是欢喜，毕竟十五年前……”言及此，姨母蓦ย然语音略变，颇็有晦涩，许是想起那场战乱中罹难的故人，心下伤感。我亦心有所感，见姨母背心衣衫亦不自禁微微抖动，我心下不忍，暂时忘却对姨母隐瞒于我的不满，伸手执住她手，微微用力握住。姨ถ母一怔，转身望向了我，见我眼神不再回避，她唇角微扬，眼中不再留有半丝阴影，朗然道：“十五年前淮陵王谋反，皇上虽终于平叛定国，但我大楚朝国力却早已๐今非昔比。漠国兵强马壮，多年来一直扰乱边疆ຆ，我大楚国土自雁门关以北十二州，早ຉ已名存实亡。哼，那漠国狼子野心，若不是对我泱泱大国尚存顾忌，未敢深入腹地，或许早一举攻进京都了。”
甫一见面，便讨得如此好赏赐，我心下喜乐่，正要谢恩，却不妨姨母话音一转，“宓儿尚未去拜见太后罢？”
允祯ງ脸色骤变，有薄怒在眉间浮ด现，然而他抿了抿唇，终究只是叹了口气，俯身捡起那钗，仔细擦拭干净，而后望向了我，目光柔和而坚定，令我心下宽慰，脸上更是浮上一抹红晕。允祺ຘ如此大闹，爹爹不便多说，然而姨ถ母终究过意不去，责令手下两个理事太监上前架住允祺，我方得自由，忙跑向允祯身边，一手按住心口，仍心有余悸。
“我——不——准！”
就在我心猿意马时，那壁厢似乎也谈不下去了，那ว董致远怒而摔袍，“真是朽木不可雕！”话音甫落，他已๐转出树丛，向我躲身的树后走来。事突然，我来不及闪避，正正与他打了个照面。我登时惊地说不出话来，只死死地盯住了他。而他似乎也吓了一跳，一双狭长如鹰般的眸子如尖刀般在我脸上，身上依次剜过，不一语。时间仿佛静止了，静地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我被他放肆的眼光瞧地心头火起，兼之前事，于是顾不得害怕，昂冲他便道：“你如此挑唆允祯，恐怕也不止是为了他着想罢？”
允祯沉默了，我心下已飞快转了几转：那个人，允祯叫他表哥，他又口口声声提到董家，难道他是刑部ຖ尚书董翰伯的儿子，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兼御林军总兵董致远？
微微的烫意在颊上涌现，我讷讷不已，“不……只是好奇。”
他望住我，神色很是复杂，半晌方道：“不算远，不过去了趟雁门关。”
“去那里做什么เ？”我惊道，难道是为了雁门关遭劫之事？！我圆睁杏眼，却见他面色冷凝，沉声道：“小小犬戎也敢造次，本王三百骁骑便杀进都城，生擒太子，可笑你楚朝五百御林军，却仍保不了你周全。”
“犬戎国？”我心下大惊，原来雁门关遭劫，不是意外遇匪，而是犬戎国刻意所为！我听出他话中嘲笑之意，然而顾ุ不上反驳，“王爷怎么知道是犬戎国劫持了我们？”
他镇声道：“雁门关离犬戎极近，再者本王得知近日犬戎突然得了大批财物，正举国同庆。哼，实在愚不可及，本王攻进都城，生擒了太子，如此一来，不仅所失财物全部追回，犬戎王为赎回太子，还写下降书，从此臣服于我漠国。”
如此一来，行劫者倒真是犬戎无疑。得知报了受伤之仇，所丢â失的物件也全部追回，我亦心下欢喜，而他最后那句话却端地令我心下肃然。我望着他，他并未注视于我，只冷然凝视前方，目色中的霸气一览无余，几乎将我淹没了去。三百骁骑，谈笑间便拿下了一个国都，这样一个ฐ男ç子……我的眼中迷离了，恍惚中只看见那ว道狰狞的疤痕在我眼前浮动，扩大，天地间再无其他。
“你在这里，可还住的惯？”
他蓦地开口，打断了我的浮ด思。我懵懂ฦ抬眼，却见他正直视着我，目光明澈而宁和，仿佛适才的浓浓霸气只是一场错觉。我不意他竟会有此一问，忙道：“多谢王爷关心，左ุ右不过是在养病，图个安宁罢了。”
他点头，双眼微眯，细细观量着我，“你的气色仍不见好，难道太医开的药都没有用么เ？”
我心头一动。轻笑道：“有用没用，不过一念之ใ间，惯看是否有心罢了……”
他眉尾一扬，定定看我，“此话怎讲？”
我目光盈盈回望着他，“王爷适才问臣妾是否住得惯，其实答案为何，王爷心下如何不知？臣妾乃陌生异族，要真正融入这里的生活并为王爷族人接受，又何尝是一个ฐ月的事情。”
他睁大眼，蓦地哑然失笑，“本王倒不知，你竟如此记仇。”
我面上一红，忍不住辩道：“谁记仇来着？臣妾不过就事论事罢了！”
他笑意愈盎然，突然恳切道：“前两天本王倒也回过一次王府，只是听说你仍在养病，便没去叨扰。”
我依依垂，“臣妾知道。”
“你知道本王回府？”他眼中ณ锐色一闪，显然很是惊奇。
“王爷行踪，臣妾不敢妄自揣度。”我目色冷然，唇边却含了一丝得体的微笑，“只不过府中ณ人多口杂，臣妾即便有心独处，亦难免受流言所扰。”
他登时皱起眉头，紧望住我，“流言？什么流言？”
我盈盈回望于他，“王爷日理万机，何必为此琐事烦心？不管流言如何，总是臣妾一人的过失。”想起近半年来所受的委屈，眼中ณ已然微润，我缓缓垂眸，“臣妾甫一入府，便是带病之身，未能侍奉王爷已是臣妾之ใ失，却还连累王爷受征战之苦——王爷宽和仁慈不与臣妾计较，可旁人看在眼中ณ……”我欲言又止，语气却愈凄楚，“莫说旁人，便是臣妾自身亦很是不安，或许，臣妾果真便是不祥之人，有蹈祥瑞——”
我话未说完，便见他一脸愤懑，摔手道：“荒谬！难道受伤是你自己愿意的么？本王竟不知府中ณ有如此饶舌之人，实在可恨！”
我微低下脸去，一滴莹光顺颊๐而下，然而不过眨眼的时间，我已๐笑意盈然，柔声道：“不管流言如何，只要王爷深心里并不怪罪臣妾，臣妾便心满意足了。王爷莫要动气，仔细身子，臣妾……没事的。”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低看我，目光悠然迷离，“到底哪一个你，才是真正的你？”
我心下暗惊，强笑道：“王爷何出此言？”
他却很快摇头，“定是本王多虑了，你初时受惊，难免情绪不稳。”
手炉早已凉去，支持着我手掌温暖的，是他的手心，而他伟岸的身躯更是为我挡住了一方风雪。我仰望他，颚下青青的胡茬子是我从不熟悉的落拓。这是我头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地望他，这个注定要成为我夫君的男ç人。他的脸型棱角分明，很是刚硬，眼尾迤逦上扬，有掩饰不住的王者霸气，鼻梁高挺，嘴唇薄如刀锋，怎么เ也无法与记忆中那个人重叠起来。
“在想什么？”
见我痴痴望他，他随口问道。我面上一红，忙扭过脸去，却听他笑道：“宓儿脸红的模样，实在有趣。”
我佯怒转身，“王爷好没意思，一儿地便爱取笑臣妾。”
他朗声大笑，“好，本王知错，今后再不取笑于你便是。”笑声渐消，他牵住我便往亭外走去，“你的身体尚未复原，不宜受冻，还是回屋呆着去罢。”
“是。”我顺ิ从地由他牵引着往屋中走去，强自抑下所有不该再存有的愁思与念想，只依依垂望住脚下，再不思索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