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信地眨了眨眼。
街上的行人已经走避得没剩下几个,只有老妪在街角屋檐下守着栀子花白玉兰弹子,一阵深一阵浅的白色香气,随着雨水漾开。几个孩童头顶着竹笠,在街上大力踏着水,奔跑嬉戏。有一两个撞到了他,又嬉笑着跑开,承欢也不在意。
一思及他为承欢作的这护蝶的笼子,他自己也觉得有些愉悦,还有些得意。
但是他心里却少见地有了些许奇异的情绪。
不是什么殊异的品种,也没有眩目的彩羽,那只是一只随处可见的白色粉蝶。
他担忧的,是随后的对越国的战争。
阖闾低头,在承欢的眼帘上亲吻了一下。
他猛然惊醒。
余祭仿效哥哥,出兵攻越,亦战死沙场。
阖闾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与那两个叔叔,听到这句遗言的时候,心中是何滋味?他只知道,这句话使他这个ฐ嫡长孙,失去了本来唾手可得的王位。
他伸手,隔着毯子,轻柔地抚mo身前那个裹在毯子里的人形。
在想着这些的时候,勾践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笑容越灿烂。
这真奇怪,他还是个ฐ孩子,那ว时候。出生以来,一直被保护着好好地长大,还没有机会去做任何坏事,却受到了严酷的责罚。
他以为那恐惧,只是不愿意亲人离开自己的孩子气。可是他的恐惧很快变成了有形之物。
门口的光线暗了一暗,阖闾回头,就看见伍子胥那淡色的身影站在门口。
他温和地说:“进来。”
伍子胥摇。
“这是你吴国的宗庙,我不能ม进来。”
阖闾挑挑眉,好笑地问:“直到今天,你还是不能ม把自己看作吴国人么?”
伍子胥沉默。
“难道在你心中,你还是楚国人?”阖闾又说,“可那个国家,已๐经和你互相背弃,互相仇视。”
伍子胥低头看着地面,阳光照进来,细小的灰尘在光里飞。
“我不属于任何国家。”他静静地说,“也不被任何国家接纳。”
阖闾叹口气,说:“你一直都不愿信任我。”
他又说:“我早已接纳你,成为我国的栋梁。忘了楚吧,你的根在这里。”
伍子胥非常轻微地笑了一笑。不知道是不是阳光造成的光影,那ว个笑容里竟然带着些微的讥讽之色。
“对了,我是来向大王禀告,给岐籍的大军准备的军备辎重,已经于今天上午出,大约会迟于他的大军半月到达。”
阖闾点点头:“很好。”
“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伍子胥说,“我就告辞了。”
阖闾静静看着他,良久ื,说:“今天早上的阳光很好。”
伍子胥默然,而后,轻微地点了点头。
“是的,”他说,“是很好。”
阖闾等伍子胥离开后,再次祈愿。
他心中微微忧愁地想,岐籍的大军,应该已๐经到เ了泽地了吧。
只等泽地被攻陷,而后岐籍回军攻击越国的时候,就是他亲率大军前往,与岐籍南北夹攻之时。
却不知那一天还要多久?
他又净了手,带着随从离开。登舆的时候,承欢在毯子里动了一下,大约是醒了。
——自从那天遇刺事件后,承欢一直时睡时醒,即使醒着的时候,也是带着如在梦中ณ的神情,迷惘地看着一切。
无论谁和他说话,都很少能够得到反应了。
即使阖闾以前所未有的温柔对他,他也甚少应答。
和他说十句话,他答不上一句。有时候又喃喃自语,说着谁都听不明白的内容。
御医却找不出原因。
找不出原因的时候,就以“心因”来推搪。
“大约是……中剑之时,刺๐激过深的缘故?”医者如此说。
阖闾觉得心里有点隐约的歉意,却又觉得,就这样也不错。
眼前的人,安静乖巧得毫无威胁,让他放心,也惹他疼爱。
鹊鸣又起。
他忍不住抬头,想看看这只给他、给吴国带来好运的鹊子。
他怔住了。
鹊鸟的身形立在重粹殿的屋檐上,依然拗转着头颈呦呦地叫着。然而——
——那是一只纯黑色的喜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