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爷已经被折腾得奄奄一息。大爷爷、爷爷和春水伯难过得什么似的，一个个泪眼婆娑。太奶奶说，现在还不是你们难过的时候，赶紧ู着给煎些药喝了，让他补补亏气，再难受也不迟。大爷爷说是，老妈说的是。精心配了一副中药，无非是些红花、甘草之类的，温补，太爷爷的身子板不好，不敢一下子补大了。在大爷爷的照ั料é下，第三天头上，太爷爷缓过一口起来，睁开了眼睛（三是个很奇妙的数字，所谓事不过三，太爷爷不是第二天，也不是第四天醒来，偏偏是第三天，可见冥冥中ณ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控制着人的生死）。太爷爷尽管乏็不拉塌的，总算活过来了。我春水伯在太爷爷昏迷的三天中，一直趴在太爷爷的炕头，默默注视着太爷爷，眼睛里满是哀愁。太奶奶感叹地说，这娃ใ，太心疼人了！因此，太爷爷醒来看到的第一双眼睛只能ม是春水伯而不可能是别的人。太爷爷气若游丝地说：“水啊，你在这搭干啥哩？”春水伯说：“我看着你哩。你醒了，这就好了！”大爷爷带着张氏家族一干人对太爷爷进行了亲切的问候，太爷爷摆摆手说：“该干啥干啥去，有禀麟陪着我就行了。”爷爷说，“大，我陪你。”大爷爷说，“老二不懂ฦ医道，不知道咋调理呢，还是我陪吧。”太爷爷说，“你要干的事多着哩。我的身子我知道，咋调理我明白。都忙忙的，散了吧。”一干人散去。大爷爷、爷爷和春水伯留在太爷爷身边没走。
风还在呼啸，刮ุ得窗户纸噼里啪啦乱响。
太爷爷说：“好咧，好咧，都甭哭了。给娃洗把脸，弄些东西吃了，再听娃诉说吧。”
太爷爷和太奶奶自然是不胜惊骇。我大姑奶奶嫁到เ了敦煌。敦煌离临ภ洮何止千里之距，这娃ใ小小年纪儿，怎么เ可能独自跑来呢？
太爷爷狠狠地跺跺脚，吼道：“还楞着干啥哩？捆上！”
太爷爷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呸呸呸。咱张家就是不要这后代，也不许娶ດ这下贱女人进门。再说这话，把你赶出张家大门，就当我张家没生你这号不肖子孙！”
舅舅不屑地说：“好我的爹吔，这水还没有泼出去呢，还在孙家的盆盆里装着。你这思想过时了。你没读过书不怪你呢。现在讲究新生活哩，你不知道啥叫个ฐ新生活，咋样追求新生活哩。”
马翠芝说：“那ว倒还没有。订下的是娃娃ใ亲呢。”
年轻警察从那户人家的井里提一桶水上来，猛灌了一气，心里的火苗子还是直往嗓子眼里钻。
舅舅穿一身板板正正的黑色警服，斜挎盒子枪，与另外两名警察在街上巡视。
手忙脚乱把太爷爷抬回家。太爷爷醒过来第一眼看见的是三爷爷和三奶奶，齐齐跪在他的面前，太爷爷颤巍ณ巍地叹道：“孽障！报应啊。报应！”一口鲜血涌ไ出。
没几天，太爷爷便断了气。
太爷爷死之前给大爷爷交待：“给禀睿分些家产，令外择地给盖上两间房，由á他自己折腾去。如果还跟那个戏子过，死了不准进咱张家的祖坟，甭让他玷污了咱张家的清白！”
什么เ叫至死不悟？什么เ叫花岗岩脑袋？这要还不是的话，就没有什么可以为这两ä句话作注解了！
如果放在现在，唱戏的那是表演艺术家哩，我三奶奶还是主演，应该是大腕级的呢。如果走个ฐ穴啥的，金钱就会滚滚而来，给张家添多少光彩！再加上我三奶奶色艺双绝，不知有多少富家子弟或者血统高贵的人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呢。贼人的非人折磨，太爷爷挺了过来；面对“满春堂”的残酷拼杀，太爷爷坦然自若。三爷爷先斩ล后奏（准确地说也不能算先斩后奏，两年前打过招呼的，是太爷爷逼得人家远走他乡的）娶一个表演艺术家回来，却生生把我太爷爷给气死了，实在是不可思议。这事的确难以置信，我只能说，我们没有生在那个年代，无法理解太爷爷他们那一代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
如此而已。
太爷爷的葬礼没有叫我白月三奶奶参加，也就是说，不但太爷爷至死不承认白月是儿媳妇，连继承我太爷爷衣钵的大爷爷也不承认她是张家门里的人。对此，三奶奶怒火填膺，气不可耐，同时又感到悲凉和绝望。这个时候，我三奶奶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她对肚子里的孩子充满憧憬。面对此情此景，三奶奶伤透了心，索ิ性找野郎中配了一服药，把刚刚芽的幼苗生生地给掐断了！三奶奶说，你们张家不承认我，我凭啥给你们张家生儿育女！本来我有可能ม有个叔叔或者姑姑的，就这样被我三奶奶给残酷地扼杀了。野郎中ณ配了虎狼药，扼杀这个孩子后，三奶奶大出血，险些要了性命。
太爷爷的老家在那里至今仍是个ฐ谜，他孤身一人葬在了临洮。我妈、我姐和我弟至今不知道太爷爷以及他的儿孙们的坟在何处。我老爸一九八一年去世，葬在宁夏，也成了孤魂野鬼。
之后，大爷爷给了三爷爷三条出路，第一、跟着他做生意，也接受白月，但白月只能做妾，不能做妻，过些日子给他正正经经娶ດ一房好人家的女儿；第二，给他些钱，领着白月三奶奶还唱他的戏去，就当张家没有他这个人；第三、分些家产自己过日子去，从此桥是桥、路是路。
三爷爷对爱情很坚贞，认为他这辈子只能有一个ฐ白月，不能有第二个女人，因此，把大爷爷认为是上策的方案毫不犹豫地就给否决了。继续唱戏，他也受不了。当个ฐ票友啥的，纯属业余爱好，还可以，真要进了梨园这个行当，甭说上台唱戏，每天的吊嗓子、练功他都忍受不了。要是能忍受，他何必再回来，把老爹气得气绝身亡呢？他选择了分些家产自己过日子的方แ案。
我太奶奶心疼他的小儿子，但她只能ม冷眼旁้观。我太奶奶虽然出身大户人家，在当时也算得上开明、开通；但她更看重的是“三从四德”，认为这是做女人的根本，“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是铁律，千秋万代都不能ม变的。大爷爷是长子，自然应该手握生杀予夺之权。她能够做的，就是多给三爷爷一些体己้钱而已。
三爷爷领着三奶奶独立过日子。三爷爷手不能提，肩不能担，游手好闲惯了，还爱耍个少爷派头。三奶奶就会唱个ฐ戏，风月场上的事还知晓一点儿，生意上就一窍不通了。大爷爷分给三爷爷一间当铺，三爷爷两口子不善经营，很快便露出了破败之像。
不管怎么样，三爷爷觉得还是在家自由自在的日子好，怪不得老人们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哩。过去没有体验，出去了两年多，才亲身体会到这话的前瞻性，出门哪有得这么เ舒服的日子过。就算是坐吃山空，还有大哥、二哥和老*โ产业呢，三爷爷不信老妈和哥哥们会看着他落魄而不伸出援助之手。所以，他胸有成竹。
“三先生，忙着呢？”冯先生抄着手，笑微微地和三爷爷打招呼。
三爷爷说：“不忙，有啥忙的哩。”
冯先生客气地说：“不忙的话，进咱小店坐坐？”
三爷爷说：“不了吧？影响你的营生。”
冯先生热情地说：“不碍的。三先生进咱小店坐坐，蓬荜生辉呢。”
三爷爷受不得人恭维，笑着说：“那我就进去坐坐，免得冯先生说我三先生的架子大。”
冯家的小客厅收拾得很洁净，墙上挂着一些字画。三爷爷对此没有研究，看不出是真迹还是赝品。只觉得满屋书卷之气，不像郎中ณ，倒像世代诗书传家的书香门第。三爷爷听说过冯家跟自家争夺杏林盟主之战，看冯先生谦和的样子和室内的陈设，便放松了警惕。这分明是知书达理的人家，咋会作出那ว种不屑之事！
冯先生给三爷爷茶水奉上，说：“三先生戏文唱得好呢。”
三爷爷不好意思地说：“那顶个啥用呢，不顶ะ吃不顶喝的。”
冯先生说：“咋能不顶用呢。戏文里讲了很多为ฦ人处事的道理呢。像三先生这么有学问，我看，戏文对你帮助大呢。”
三爷爷很受感动。他喜欢唱戏，受到家人的一致反对，说他是不务正业。这是第一次有人正面评价他，他遂把冯先生引为之己้，大有相见恨晚之ใ感。三爷爷说：“冯先生是明白人，知道戏剧的价值。哎，似冯先生这样的明白人太少了！”
冯先生笑着说：“村夫野民，那懂得戏文的无穷奥妙呢。三先生，来一段？”
三爷爷说：“干唱找不准调。”
冯先生取了一把胡琴出来，拂去上面的灰尘：“我跟三先生伴奏。拉得不好，三先生原谅。”
三爷爷笑笑：“定个调调就行咧，啥好不好的。”
冯先生运满弓，胡琴响起，一弦定音。三爷爷才大吃一惊，敢情这冯先生胡琴拉的娴熟ງ着哩。
三爷爷唱了一段《斩单童》“呼喊一声绑账外”。
呼喊一声绑账外，
不由得豪杰笑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