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我姥爷第二次走进狱中，一见二仁就放声大哭：“二仁，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呀！”然后就把事情的详细经过对二仁说了一遍，告诉他，既然胡县长开了价，他就回去卖地筹款再来救他。
二仁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姥ณ爷，几次张开口想说话说不出来，泪就哗地流下来了。他用手指指自己的心拍拍自己的胸，又给我姥爷摆摆手，摇摇头。我姥爷也就明白，他是说自己้对得起良心，没有把大马去刘家杀人的事供出来。我姥ณ爷紧紧地抱住二仁大放悲声：“二仁，你什么也不用说，唯义心里都明白，唯义对你感激万分呀。你放心吧，从现在开始，你的爷娘就是我的爷娘，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等你出去以后什么也不用干了，我养着你们一家，唯义头顶天脚๐踏地，说话一句是一句！”然后又告诉二仁，他正在托关系往外保他，让他放心，无论花多大的代价他也要把他救出去。
果然一切比较顺利。当大马的队伍赶到刘家门前的时候，从大门内出来的不是刘南斋，而是刘南斋的五姨太和刘ถ家的几个家丁。他们拿着长枪，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那小女人看到大马先说了一阵好话，兄弟你要缺吃的就说一声，要多少刘ถ家派人给你送了去。你带这么多人来，我们招应不起呀。你到家里喝杯酒，让这些弟兄们回去吧。大马说，我要自己缺粮就不用找你们刘ถ家借了，要喝酒也不会跑到เ你们这儿喝，你少罗唆，痛快地把粮借给我们吧，免得把大伙惹怒了弄出事来。那小女人就撒上泼了：“你少吓唬人！刘家也不是好惹的！我就在这门口堵着，看谁敢进去，谁敢往前走一步，我就让家丁一枪崩了他！”大马说那好啊，我就先往里闯一闯，看看你有几个胆子敢让家丁向我开枪！说着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小女人跟前，冷不防就给了小女人一个ฐ大嘴巴。就在小女人眼冒金星一个跟头栽下去的同时，大马一个ฐ旋风脚๐，就把几个ฐ家丁踢翻在地上了。事情就是如此简单解决的，当三百号人冲进刘家以后，穷凶极恶的刘南斋没敢露面，刘家的新任管家点头哈腰地打开粮仓凭任大马他们把一麻袋一麻袋的粮食扛出了刘家大门。
大马他们借粮取得了辉煌的战果，凡是加入了农民协会的人，每人果然弄回了四斗粮食。他们个个肩挑车推，喜气洋洋。走到庄家大门口的时候，恰好我姥ณ爷从门里出来，他们虽因违拗了我姥爷的意愿略有尴尬，但还是笑着说，庄先生，你知道这粮是从哪儿借的吗？石门刘ถ家！好家伙，老虎似的人家也不敢怎么เ着啊，大马会长给那刘ถ家的小女人一耳光子，刘家就老老实实放粮了。这也算给老爷您出了一口气呀。
但她没有想到，第二天早饭后，李怡清亲自登门来请了。当那个风度翩翩的身影走进固家的院子，并彬彬有礼ึ地向固家所有人问好的时候，素烟几乎就呆了。她面色赤红芳心乱跳，慌慌乱ກ乱ກ地让座倒茶，显出了从未有过的幼稚与单纯。
其实素า烟没去教谁绣花，素烟是和一群年轻的姑娘媳妇到เ李怡清的识字班里学文化去了。
我姥爷没想到เ大马今晚会回来。他刚吃过了晚饭，正孤零零地坐在堂屋里吸着烟想素烟。许多天来他感到เ自己被一种深深的孤独包围着，感情地带已经出现了严å重的干渴。素烟回娘家已有半个多月了，他不好亲自去叫她，就派狗儿和二仁去了一趟，但是二人空着轿子去的，又空着轿子回来了。素烟让狗儿捎回信来说，她身体不好需要在娘家调养一段时间。我姥爷明白素烟说的身体不好可能是孕期反应，但是这“一段时间”是多长时间呢？他有些恼火，却又无可奈何，就只好耐心地等待那“一段时间”
当他们极为满足地坐起来时，他们的衣服早已皱成一团滚到เ了一边，石板上出现了一片湿漉漉的地带，靠儿的后背上到处都是磨破的嫩伤，火辣辣的钻心地痛。大马抱紧靠儿，亲一下她的唇，拍一下她的臀，然后给她穿着衣服。这就是抚慰，有了这种抚慰，再痛靠儿也不觉得痛了。
然而又盯了两个晚上，终是什么也没发现。
素烟去找喜哥，她把自己้的一副银手镯给了她。她除了告诉喜哥注意我舅夜里在干什么，还告诉她如果发现什么事了谁也不要告诉，只告诉她，免得事情被我姥爷知道了我舅挨打，也免得被我大姥娘知道了不给喜哥作主还编排喜哥的不是。其实素烟的目的是想掌握我舅的把柄，然后把他赶出庄家大门。固相春曾多次对她说过，等我舅成家以后，就找准机会把他从庄家分离出去，那样我姥ณ爷对他的感情才会逐渐疏远，最终也才会达到เ让我姥爷与我舅解除过继关系，确保庄家财产日后不被我舅分得的目的。但是要想达到这个ฐ目的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素า烟已经觉察出我姥ณ爷与我大姥娘之间有种若隐若现的联系，她分析这种联系可能就在我舅身上，因为固相春曾经跟她讲过，我舅是在其父死后很久出生的，又长相极像我姥爷，那么有没有可能ม是我姥爷的种呢？如果是的话，他是不会轻易与之解除过继关系的，除非我舅做出的事让他伤心绝望到เ了极点。素烟很是聪明，她从我舅不与喜哥同房又自泄秽物这件事上，判断ษ我舅可能心里想着谁。他会想着谁呢？如果想着靠儿，那么เ被我姥爷知道了顶多暗暗教训一顿也就罢了。如果想着她呢，情况恐怕就大不相同了。她希望我舅想的是她，那样即便我舅真是我姥爷的种也会令我姥爷怒不可遏，将其赶出家门也就是必然了。
来庆正巴๒不得回来，他煎熬了这许多天，早已心急火燎了。
我姥爷就给来庆点了点头。
事后素า烟回忆起来，一切是从民国十五年腊ຘ月二十这天开始的。
几乎每个ฐ人都与他这么说。固相春叼着烟袋持重地与众人说着话，并没表现出太多的得意，但是内心的那份陶醉和满足却是无与伦比的。
素烟喊：“大马你快住手，你不住手我去喊老爷了啊！”
这番话让靠儿羞得大哭，也重新点燃了大马的怒火。大马啪地扔了手中的烟袋，饿虎扑食般按倒靠儿就打，像捶棉花。靠儿一声不吭，连哭也不哭了。
我舅嘿嘿一乐：“熊娘们变得倒怪快。还去什么屋里呀，就在柴棚里弄挺好！”说着一把将闲姐儿推倒在草窝里，就要扯她的棉裤ไ。
我舅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素烟来了，咱娘就不主事了，我上哪给你弄钱呀。”
“你来送什么信？快说吧。”刘ถ建牛拍着腰里的匣子枪说。
十一月二十六，刘ถ南斋与他的五姨太成亲，二仁肩负着我姥爷的重大使命，把脸上抹了些锅底灰，穿上一身破旧的衣服，提上打狗棍挎上要饭筐，到石门村去了。
一切过于急促，连床上新刷的油漆都没有干透。
当赵神婆点定素烟的那一刻，我姥爷的心腾腾地一阵狂跳。素烟是他看着长大的，每次到她家的时候，她都一蹦一跳地喊着二叔
你是看我和庄唯义之间没有礼法吗？可我给他生了儿子，我是为了给他传宗接代出了力的呀，你能和我比吗？你一步步地想占头份了，休想！只要有我一口气，我就看你占头份的！你有儿子我也有儿子，庄家的基业是我的儿子去承接的，你的儿子本事再大也只能当当狗腿子，闹将起来，咱倒是看看庄唯义แ要谁！
大马娘从没敢这么เ骂过我大姥娘，今天她是吃了豹子胆了。但是我大姥娘却一声没吭。她气得是浑身打战了，却怕出了声我姥爷的病就好不了了，所以她忍了。
我大姥ณ娘说：“这……谁知道啊……”她不知道怎么เ回答好。
外面有了响动，大马他们又把纪先生请来了。但是纪先生进屋一看我姥爷的样子就退出去了，说：“等他清醒了再看吧，我先在外面坐一会儿。”
到了地方一落脚，老头儿就惊叫起来了：“哎呀，这可是千真万确的风水宝地呀，你看看，这南边是双龙，北边是虎头，此地处在正中方แ位，这叫双龙抱虎头，不出天子出王侯啊。行了，就是这块地了。哎呀，要是早十年我来给你看了这块地的话，你现在怕是不在这里当土财主了。”
为了那十亩地用得着费这么大周折吗？而且地到เ手后就卖了。想着想着，我姥爷就把视点落在了刘本同身上，确切地说落在了刘南斋身上。如果真为ฦ了那十亩地的话，也就是刘ถ家做的这件事了，是刘家为ฦ了得到那ว十亩地假借土匪的名义干下的这一桩丧尽天良的事情。那么เ刘家为什么เ要得到那十亩地呢，难道那十亩地是什么宝地吗？如此一想，我姥爷倒吸一口冷气腾就站起来了。是的，肯定是宝地，如果不是宝地的话，刘家不会如此地不择手段的。
我舅最爱听的就是“吃你那ว吊”，他觉得那真是他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动听的话语。他感到เ浑身在发热，裤裆里的东西就膨胀成一根铁棍儿了。
我舅心急火燎，在床上捱了一会儿，便急急地下地到เ闲姐儿家去了。
老头儿说：“不过今日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去袁家庄拜会一位朋友，好穴地就改日再看吧，我先给你看看这座宅子吧。”说完不管我姥爷同不同意，就前院后院地看了一遍。然后往枣树下的石凳上一坐，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烟来。
我姥ณ爷说：“既是这样，那就快走吧。”
狗儿哎哟着说：“大叔啊，我害了绞肠痧呀，你快救救我呀！”
恰好那一夜发大水，尸体就被冲得无影无踪了。那家人家发现了血迹知道人是被杀了，男男女女一个个ฐ哭得死去活来，却怎么เ也不知道凶手就是曾去他们家喝过三次酒的大马。从那时起大马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什么人，他敢害你你就杀他，杀了也就杀了，人一死再也没本事把你怎么เ样了。
我大姥娘有些幽幽地说，“这是洞宾老爷和牡丹仙姑亲热的地方。你看，这是一盘炕，高兴的时候，他们俩就在这盘炕上亲热。”
“人都说凡心不死修不成仙，”我大姥娘说，“洞宾老爷当年可是一肚子凡心呢，后来也成仙了。他在没来四门洞之前，去苏州城里游玩了一回，就与万全药店里的一个姑娘好上了。那姑娘长得十分标致，洞宾老爷一见就动了心，百般调戏之后，与那个ฐ叫牡丹的姑娘不顾ุ礼ึ法做成了好事。那时候洞宾老爷已๐是半仙之体了，牡丹ล姑娘也就沾了他的仙气，后来洞宾老爷离开苏州回了山东，她再也没有心思在家卖药了，就辞别了爷娘到山东来找心上人。这一找就找到了四门洞，非要和洞宾老爷成为百年夫妻不可。洞宾老爷说那ว哪行啊，我还得修炼呢，这样吧，你到对面的九顶莲花山去，那里也有一个洞，你在那里也学着修炼，闲空里就来找我。牡丹是不愿意走啊，可是洞宾老爷说了她不敢不听，就老老实实去了九顶莲花山。九顶莲花山离咱这儿不远，也就十几里的路程，那ว个ฐ洞现在也还有，叫仙姑洞。这是因为ฦ牡丹在那ว里修炼后，也成了仙，人们才这么叫的。牡丹ล在仙姑洞里是待不住的，就三天两头跑来找洞宾老爷，你看看莲花台旁้边这个ฐ地方，是不是像有人坐过的一个ฐ坑，这就是当年牡丹来找洞宾老爷常坐的地方。洞宾老爷坐在那ว边修炼，没时间理会她，她就坐在这里等
老马在庄家的工作是放羊。夏收一过，羊群就被赶到时密山的北面去了，那里有我姥爷的二十多亩地，也是我老姥爷分给我姥爷的唯一比较好一点的地。几百只羊在这些地里卧上三两ä天，再种玉米就不用施肥了。由于羊群要在地里过夜，我姥爷安排了几个ฐ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与老马共同在那里守护。头两天平安无事，几个本来提心吊胆的小伙子就说起了狂话：
我姥爷说：“干活倒是行，家里也正缺人手，但不能白干。”就决定像雇老马一样雇米子侍候我老姥娘。
女人回头看看床上的男人，一下子
女人说：“你又在胡说了不是，因为ฦ我跟你私奔，我娘家都不认我了，就是有事能来叫我？我不信。”
我姥爷的心一时狂跳不已，他知道，自己在隐隐中盼望了很久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但是，他沉了脸，说：“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谁不想有个儿子呢？可是我命中注定无儿啊。”
我姥爷很惊讶，说：“嫂子，你这是怎么说呢，有谁说你什么了吗？”
春婕长得的确不错，但与那些人的形容还有些差ๆ距。这使我舅有点失望。好在春婕的热情很快就把他感染了。
我舅说你放心吧，不用一袋烟的工夫我就回来了。
“走吧，我这是老得成了孩子了，你回趟娘家我就这样。”
素烟也早ຉ泪水长流了，她立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她知道自己的心思绝不能让我姥ณ爷看出来，但却怎么也控制ๆ不住自己้。她掏出自己的香帕给我姥ณ爷擦着脸上的泪，她说：“老爷，这一年来庄家经过的事太多，你的心里不舒坦才爱动感情的。你放心吧，慢慢地什么เ都会好起来的，你这样的大好人，没有什么事不让你过去的。往后你就多想开了些，多想开了些……”素烟说不下去了，再说下去她就更控制不住自己了。她想，自己怎么เ这样呢，想离开这个ฐ地方，想离开这个ฐ比自己大了三十多岁的老头子，却又对这个地方和这个ฐ老头子很是留恋，人就是这么矛盾，这么复杂的吗？
素烟走了。我姥ณ爷很想送送她，却怕让人看见了笑话。当他估摸素烟早ຉ已出了村子的时候，他以去村学堂里看看为名出了院子径直往时密山的东山垭上去了。他估摸是看不到素烟的轿子了，赶到山垭那里却发现素烟的轿子刚刚ธ走下山垭，他不知道素烟是与靠儿见了一面才又走的，他以为ฦ是老天知道了自己的心事故意让素烟走慢些等着自己。他又一次控制不住老泪纵横了。他盼望素烟的轿子能停下来，盼望素烟能ม从轿子内探出头来看他一眼，这一刻๑里他是那ว样的孤独和冷清，如果素烟能ม回头看他一眼，那种孤独和冷清也许就会消散的。但是素烟的轿子终是没有停下来，素烟也终是没从轿子里探出头来看他一眼。
我姥爷坐在山垭上的一块巨石上吃起了烟，那块石头很光滑，他不知道那曾是靠儿等待大马的石头——一块包涵了无限情感的石头。靠儿的那ว次等待是有了一个ฐ美好结果的，而他现在坐在这里，注定的却是与自己้深爱的妻子永别。他再也见不到那个美丽机灵的素烟了，再也不能与那ว个小猫一样的女孩子去浴仙池享受人世间最为ฦ光辉灿烂的时光了。他更不知道，几年以后，当一个参加了地下党的女孩子在上海与一个男子被国民党抓获并执行枪决的时候，还想到了他，想到了与他在一起的许多日子，想到เ了他虽然是一个比她大了三十多岁的老头子，但是他对她没有半点可以指责的恶处。她有点怀念他，这种怀念比怀念她的父亲要强烈得多，她想，如果他是父亲而不是丈夫的话，她也许对他的感情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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