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月，正是莺飞草长，百花竞艳之时。位于西南边陲，素有春城雅号的云南昆明，当此晚春季节，更是日丽ษ风和，景色宜人。田野里，一片青葱，山花烂漫。那ว些采茶耘田à，摘果种蔬的人群，簇簇团团，忙忙碌碌，到处洒下一串串笑语欢歌，伴随着有规律的劳作节奏，组成一幅生动活泼的长长画卷。好一派太平景象！
其时正是元代至元二十五年，元世祖忽必烈在位。各族百姓，在经过长期战乱折磨之后，终于盼到了较为安定和平的岁月。这昆明城新建成不久，它是云南省城，总督驻节之地，位置适中，交通便利，四方货物多运到这里集散，是以人烟辐辏，市面繁荣，五行八作俱全，是云南政治经济中心，也是西南边疆重镇。
城中的十字街头，有一所座北朝南的大茶楼。招牌上大书“迎宾楼”三字，一楼一底，颇为ฦ气派。茶楼ä左ุ侧并排生长着两棵枝叶交错，盘错节的老槐树，密叶浓荫覆盖着一大片空地。这地方原是军马场，建城时虽被划入城市中心，却因一时无法迁移，所以城内建筑只好避开这块地方แ。后来新马场建成迁走后，这里便留下一大块空地，空地上还残留着一些拴马石桩，横七竖八吊石、碎转、破瓦。好事者推倒石桩，搬到เ槐荫下，又抬来条石，搭成几条石凳，洒扫清理出来，便成为来往行人歇足，闲汉们聚集领侃闲篇的风水宝地。
茶楼主人因地制宜，在楼ä旁撑起一把大油纸伞，摆出一个茶摊来。这茶摊设备简陋，只是一张条桌，一个木架，木架上放个大茶缸，条桌上摆两ä摞瓷碗，茶缸里盛满泡好的老荫茶，架柱上挂有长柄竹瓢和一个装钱的竹筒。只要在竹筒里丢进一文钱，便可拿个茶碗，舀起茶水喝个够。这可大大方แ便了过往行人。当走得口干舌燥之时，端上一碗茶在槐ຈ荫下的石凳上一坐，凉风徐来，好不惬意。茶楼主人原不指望它赢利，所以这茶摊是无人看守的，由得人们自觉的放钱喝茶。茶楼里伙计只不时过来看看，添加开水，使缸里的茶总是保持那ว么เ多，而且温热适口。住在附近的老人和一些闲汉，有事无事都爱到这里来坐坐，端上一碗茶，吸着一管烟，逍遥自在的胡吹、神侃。那些来歇脚๐的行人、商贩也会加入到闲话里来。于是许多天南地北，街头巷๕尾的新鲜奇事就在这些闲磕牙中ณ交流传播，无形中成了消息集散之地，大伙儿顺口把这块场地叫做“双槐树”。
这日午后，因人们大都忙活去了，街上行人也寥寥无几，双槐树下却散坐着七、八个ฐ闲人，端着几碗茶在那ว里闲扯。茶楼里几个ฐ跑堂的也偷空儿倚在茶摊旁้闲听，时不时嘴打诨。正诌不出什么新篇儿，忽见东大街上走来一个ฐ小厮，青衣罗帽，臂弯挎着个小竹篮儿，脚๐步匆匆看看走到เ面前。闲汉朱三，慌忙叫道：“嗬，快嘴儿！今日有甚新闻给哥们儿聊聊么？”
那小厮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名叫禄儿，原是东街孟府家僮，平日里咭咭呱呱最是多话，人们给他取了“快嘴儿”做绰号。他也早ຉ瞟见这群人了，听得朱三叫唤，忙应道：“是三哥啊！今儿咱们府里可有特大新闻，蛮有趣儿。只可惜我没空儿聊。”一头说一头走，便待过去。朱三赶过来一把扯住道：“再忙也不误说话、放屁罢，就说说打什么紧ู。”禄儿极力挣脱，却被朱三紧ู紧抓住胳膊，哪里挣得开。不由á嚷道：“放手，放手！真没空呀。”朱三哪肯放他，反笑道：“说说闲话，能误你多大事？却这般做作。我偏不放手，定要把那ว新า闻说来听了才放你。”禄儿满脸无奈，放低声音道：“是给我家小姐说亲哩。这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么？”一面伸手去掰朱三手指。朱三嬉皮笑脸：“大喜事哪！你还没说是哪一家公子来提亲呢。哪能放你。”“一家！”禄儿满脸不屑。“告诉你是顶尖儿两家争着说呢，争得都要起火冒烟啦！”
这话不但朱三被引起更大兴趣，连一旁้闲聊那ว些人也都停住话头，一齐望向禄儿，纷纷催问是什么顶ะ尖儿的两家。禄儿更是洋洋得意，耸耸鼻子道：“说起这两家，来头都不小。一个是元城侯刘府的二爵主ว，东太子妃的亲兄弟。他家在昆明可是官位最高的？另一个是本省总督皇甫元帅的独生公子。他家是本省权最大的。这两家算得顶ะ尖儿人家么เ？”
朱三伸伸舌头，扮个鬼脸儿道：“乖๔乖不得了！两边都是顶ะ尖儿，谁也惹不起。可要把孟老爷难坏啦！”禄儿笑道：“咱们的老爷是尚书啊，才高八斗ç，这点儿小事还能难得住他？”口里说着，一边夺手要走。朱三紧紧ู抓住，不肯放他。众人也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只要把孟老爷的办法说出来，咱们都叫他放你走。”
禄儿故作神秘地眨眨眼，悄声道：“咱们老爷，叫那ว两位公子……”趁朱三凝神细听，空着那只手猛得五指并拢，飞快向朱三腰里戳去。朱三毫无防备，戳个正着，哎哟一声大叫，五指一松，禄儿脱身便跑。众人要追，已๐是不及。只听得远远一串笑声，送过一句话来道：“比箭定亲，姻缘凭天定哪！”
这句话宛如冰珠洒进滚油锅，众人都兴奋得叫了起来：“啊呀呀！这不就是比武招亲么？”“什么เ比武招亲，人家这是比箭选婿。”朱三叫道：“管他是招亲还是选婿，总是件稀罕事
儿。我必去看看热闹。”
一个汉子道：“这位孟小姐不过才十四、五罢。听说才貌双全，是咱们云南第一佳人哩。她的亲事自然不能ม随随便便，必会出些新鲜ຒ题目考较，仔细挑选一番才对。”
旁边旱ທ烟筒吸得吧吧响的小老头儿接口道：“谁说不是呢。咱昆明老辈人都知道，孟家是三代单传，偏偏孟老爷也只得一个ฐ儿子。韩氏夫人生下这位公子后足足隔了六、七年才又添了这个ฐ女儿。从小就聪明，爱读书。孟公子尽管前年中ณ举ะ点了翰林，闲常和妹子考较诗文，却还不是姑娘对手，甘拜下风哩。孟老爷常叹气说‘可惜她不是儿子。若是儿子，怕不会大魁天下，替孟家挣块状元匾额。做了女儿，白糟蹋满腹文章。’这话传了出来，孟小姐就得了云南省第一佳人的名儿啦。”
另一人叹口气道：“要论才貌，云南省是没人比得上孟小姐的。只不知两家公子谁能配得上她，谁有造化娶她？”一人接口笑道：“照我看，要论人物品格，当然是皇甫公子。十足的美男子，武艺文才都不错，和孟小姐正是天造地设一对好夫妻。”一人摇头道：“不一定。皇甫公子虽好，吃亏在是个汉人，比蒙古人低了两等。刘ถ公子是蒙古元勋之后，老子现是侯爷，又是皇亲国戚。孟老爷惹得起么？这亲事明摆着是刘家的。比箭只怕是个幌子罢。”朱三端着碗茶过来，刚喝得一口，听到这话，噗地把口中茶喷在地上，楞睁着怪眼道：“蒙古人又怎么着？一朵鲜ຒ花能在牛……”那小老头儿慌忙咳嗽一声，使个眼色。朱三一怔，看街上正走过两个蒙古大兵。只得硬生生把个ฐ“粪”字咽了回去，喘口大气，换个话题道：“孟老爷这办法原也想得绝。姻缘凭天定。再狠的人，总也狠不过老天爷去！况孟小姐原本就是仙女临ภ凡，俗人休想近得她。听说她娘养她的时候，云端里笙箫鼓乐的送下来，红光紫ใ雾映得半边天通是红的。那香气像兰花又像桂花，足足香了一个多月才散呢。”
茶楼跑堂骆冰，正靠着茶摊闲听，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走过来指着朱三额角道：“好个朱老三！任什么เ话，到了你口里总会胡沁出许多稀奇古怪来。”朱三一副满不在乎无赖相：“你又知道些什么了？也说来听听啵！”
骆冰笑道：“说就说，还能ม难住我了！我家原就是孟府紧邻，有什么不知道的。”屈指计算：“孟小姐今年该是十五岁了。她是在孟府老宅子养的。如今老宅已盖成花园了。那年九月初头，我那时也才记事儿。那ว天天气格外晴朗，天空瓦蓝瓦蓝的，不到เ午刻却起了满天火烧云，映得红彤彤的，一切都笼上了红色光晕。申ã刻正街上鼓乐่喧天，那是东城何家娶媳妇，吹吹打打赶着吉时拜花堂。这边才拜天地那ว边孟小姐呱呱落地，不迟不早，正赶上吉时良辰。老宅里原就种了好些秋兰，还有十几棵丹桂，恰当盛开，一进巷๕口就闻得到香气。几件事凑了个ฐ巧儿是真，却哪里是什么红光紫雾，仙乐香风送仙女下凡呢。”
朱三大不服气，怪声嚷道：“着啊！她要不是仙女下凡，就能ม凑上这桩桩巧ู事？就能美盖云南？就会写文章做诗？你娘养你时，怎地天上不见火烧云，隔壁没人娶ດ亲，桂花、香花什么的也不肯开呢？”说得众人哄笑起来，大声叫好，附和朱三。
骆冰笑道：“和你这条犟牛筋，原是扯不抻的。不过孟小姐的奇事儿却果然不少。听说她生下三天，孟太夫人便请了个有名的算命先生，外号铁口的来替孙女儿算命。那铁口素日给人推算，极是灵验。他把姑娘八字一排，掐着指头算了半天，惊讶得了不得。说孟千金这命，富贵双全。好是好极了，奇也奇极了。似乎她将来不是依靠丈夫享受荣华富贵，而是她自家有文昌禄马星照ั命，要当大官，掌大权的。这不是瞎说么เ？生为女人，任你多了得，才学多高，也是不能ม当官的哪！只怕铁口这次是算差了罢。”
朱三冷冷的道：“你料得定么เ？你比铁口还灵么เ？”众人又笑了起来。骆冰还待分说，瞥见有人进了茶楼ä，忙不迭一溜烟儿跑了。
众人又闲扯了一会，约定打听到เ比箭的准时候，都去瞧稀罕，凑凑热闹儿，这才散了。
禄儿说得不错，孟府此时正一片忙乱。孟家祖居云南，孟老爷名士元，字兰谷，曾拜礼部尚书，因丁忧回籍。夫人韩素音，儿子孟嘉ล龄，娶妻章飞凤，生一子名魁郎，已有两ä岁。女儿丽君，方交十五，生来聪明灵慧，美秀绝伦，真个ฐ是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老夫妻爱如拱璧。这孟丽君从小极爱读书，女红针黹，一看便会，不学便。却不肯似那一般绣阁千金终日描龙绣凤，调脂弄粉，她成日价只是耽在书斋，孜孜不倦的诵读。孟氏父子原是前年太夫人病殁，运柩回籍的，如今守孝在家，闲来无事，常谈文论诗为ฦ乐。每每分题为文，拈韵索ิ诗。考较起来，孟嘉龄总不及妹妹才思敏捷，通博流畅。丽君每一诗、文脱稿，常令嘉ล龄拍案叫绝，为之搁笔，甘拜下风。她不但笔下来得，而且杂学博览，琴棋书画俱，终年不施脂粉，不喜花饰，素素淡淡丰韵天成。于俊美中ณ透出一派恂恂儒雅书卷秀气，潇洒飘逸不让扫眉才子，令人见而忘俗，因而引出孟士元“若是男儿，定能大魁天下。”
那番๘感慨。不料被多嘴僮仆传出，见过这小姐的人，又渲染她容貌美秀，于是艳名、才名，哄传遐迩，得了这云南第一佳人雅号，也由此引来了慕名求亲的人。
今日辰刻就有两ä位大有来头的媒妁，同时来到เ孟府。一个是原鸿胪寺卿现今告病返乡的顾ุ仪堂，受胞姐元城侯刘捷嫡室顾ุ夫人之ใ托，来替外侄刘奎璧作伐。另一个是本省布政使秦渊，领ๆ总督皇甫敬之命，替他独生公子皇甫少华提亲。客堂上主人献茶寒暄已罢，问起来意，这两人先后一说，孟士元登时便愣住了。原来这云南总督皇甫敬，字亭山，湖广江陵人氏，中过武状元。由军功升任京营节度使，因云南峒苗作乱，骚扰地方แ，元世祖忽必烈调他挂帅征剿。皇甫敬到了云南，查明乱由á乃ี是苗民受不住蒙古官、兵欺榨凌虐，被迫反抗，便如实上奏，并献了一条以抚为主，以剿为辅的策略。不久ื叛乱平定。忽必烈喜他措置得宜，便任命他留แ任云南总督，安抚治理这块边远的多民族地区。皇甫敬夫人尹良贞，也是汉女。婚后只生过一胎，却是双胞，一男ç一女，分娩ກ时正值中秋，家人报说月华大盛。女儿恰于此刻落地，因取名长华，儿子出生时，月华已渐稍减，便取名少华，字芝田à。姐弟两个容貌酷似，若穿上一样衣衫，便是尹良贞急切间也分辨不出。皇甫家本是武将世家，一双儿女从小就文武双修，聘请饱学宿儒教文，武艺由皇甫敬亲自指点。如今长成一十六岁，一般的仪容俊美，善武能文。长华使一对绣鸾刀，舞起来风声虎虎，等闲武士不是对手。常羡红线、隐娘，身怀绝技，快意恩仇。自己从不拈针引线，只醉心于兵法韬略，武术暗器功夫。父亲虽擅长六韬三略，布阵行兵，却只令长枪大戟，对江湖技击并不在行。长华无处请教，只是自家索而已。那少华除惯用一支方天画ฑ戟，能文能诗，写得一笔好字外，还雅擅丹青，喜弄音律，闲时调笙吹笛，最爱的是一管长箫。吹起来韵雅声清，俨然高手。
在京师时，皇甫敬和孟士元便已相识。两人同为汉官，又说得来，颇为投契。孟士元丁忧回籍，和皇甫敬故友重逢，时常来往。孟士元素爱少华英挺俊秀，听秦渊提亲，满心欢喜。不料顾仪堂也说出求亲之意。这刘捷却是个难缠的主ว儿。仗着是蒙古元勋，长女燕珠是东正妃，长子奎光手绾兵符，坐镇雁门。一门势焰滔天，炙手可热，刘ถ捷为人向来倨傲强横，睚眦必报。孟士元一个汉官，如何得罪得起。刘奎璧虽不及少华英秀，却也生得不俗。读过书，武艺也颇颇็去得，日常鲜衣怒马，自命风流，出入歌台舞榭๓，使酒斗ç气，勉强算浊世佳公子。作东床之选，自不如少华，只是想不出推脱理由á，难以措辞，不禁默然。两个说媒的都是志在必得，谁也不肯让步，也自坚坐，顿时成了个ฐ相持不下的僵局。宾主间好生难看尴尬。
孟士元左右为ฦ难，偶一抬头，瞥见院中柳垂金线，触动灵机，生出一个计较来。忙向顾、秦二人拱手道：“多承二位大人美意，荐此良姻。可惜下官只有这一个女儿，无法分许两家。刘侯爷、皇甫公都是阀阅世家，两位公子一般的少年英俊，实难取舍。常言说姻缘天定，不如向天卜命，看月老赤绳如何绾系罢。”秦、顾ุ二人齐声问道：“请教大人，用什么办法来向天卜命呢？”孟士元笑道：“今当三月天气，春光明媚。小园中绿柳垂金，茶花怒放，下官素า知两ä位公子弓马娴ຒ熟，武艺超群。拟将御赐锦袍一件，悬挂园中ณ柳林，旁้设柳叶靶、金钱靶各一个。邀请两位公子到小园赌酒较断挂袍红绳，夺得锦袍披上的，便是天定姻缘了。两位大人意下如何？”中。惟恐对方占先，都争着答应下来。当下议定在三月初六辰刻๑时分，两ä府公子来孟府赴约。两个媒人各自告辞去了。
孟士元送走客人，立即吩咐家人去采办时鲜ຒ蔬果，安排筵席，洒扫收拾庭院花园，准备应用各物。禄儿在双槐树下说出这事，一时街坊邻舍都传开了。谁都想赶热闹、看稀罕，你邀我约，只等初六。
顾、秦二人辞出孟府，各去回报。那顾ุ夫人闺名仪仙是刘ถ捷元配，生有两男一女。长子镇守雁门，女儿入选东风流，广多内宠。顾夫人看不惯，管不了，便且由她自带了幼子奎璧和亡妾吴氏留แ下的女儿燕玉回昆明家乡料理田庄，图个清静。如今刘奎璧已长成十八岁，燕玉也十七了。照ั当时早婚习惯，侯门的爵主、郡主ว应该早ຉ已订了婚事，只因刘奎璧是顾仪仙幼子，从小娇็纵溺爱，养成一副狂傲自大脾ຆ娴，将来皇孙登位，姐姐正位昭阳，自己堂堂国舅，功名富贵唾手可得。因此自命不凡，事事不肯落于人下，立誓非绝色女子不娶，才不枉人生一世。东挑西拣，总寻不着可心如意姑娘，是以不曾订亲。那刘燕玉生母早ຉ死，刘捷夫妻对这个ฐ女儿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把她交给娘江妈照ั管，除亲戚外，几乎ๆ没人知道刘家还有这么个ฐ女儿。也就无人央媒求亲，是以也没订亲。
当刘奎璧风闻孟小姐得了云南第一佳人雅号，哪肯放过。磨着母亲，求了舅父到孟府作伐。此时正在房中候信，自思以我人物、家世，何人能及，这姻ี亲自必一说就成。想到要娶的是云南第一佳人，不由得满心得意。正自飘飘然自我陶醉，听报舅舅归来，立即兴匆匆赶到เ内堂。先向
母亲招呼一声，回头就向顾仪堂拜了下去：“舅舅辛苦了！你老人家要什么谢礼ึ，尽管吩咐。”顾ุ仪仙听了兄弟回话，原有三分不快，听儿子这么说，显是认定亲事已๐成，忍不住冷笑道：“你只怕高兴得太早了些。”刘奎璧诧异道：“难道孟家竟不肯许亲？”顾仪仙撇撇嘴：“问你舅舅去。”顾仪堂只得把前话又说了一遍。刘奎璧也是一怔，忽又大笑道：“孟大人倒是个妙人，想出这么个ฐ绝好题目。想是他早知我弓马了得，箭法最三支箭，就是要我立刻赴武科，夺状元，我也不惧。”
顾ุ仪堂沉吟道：“贤侄不可托大。那ว皇甫少华武艺是他父亲亲传，听说颇为不弱。只不知你两ä人相较，究竟谁上谁下。”刘奎璧一副不以为ฦ然的神色，向舅舅嗤的哂笑道：“那ว皇甫少华的武艺么，我倒是熟知。平素在较场练武也和他换过招来。说高也高不到哪里去。和小侄相比最多半斤ภ八两，说不定我还要略胜他这么เ一筹半筹的。”见舅舅面色有些不以为然，忙接着道：“我的箭法舅舅是知道的。来日我只需抢先中三箭，飞马夺了锦袍披上就拜泰山。皇甫少华强煞ย也只是个ฐ汉官的儿子，还怕他敢来硬抢了去！”顾仪堂道：“你就拿得定是你先，也夺袍披上就拜泰山呢？须知皇甫家也是功勋世爵，又是现任总督，不比寻常百姓。”口道：“孟家亲事说得成说不成原也无关紧要。堂堂刘府，还怕没人上赶着来结亲么？我只恼那ว皇甫敬，不迟不早横来相争。不把咱们侯爷放在眼里。这场比试若是输了，岂非折了侯府脸面？燕珠面上也不好看。”顾仪堂惶恐道：“小弟刚才却不曾想到เ这些。也没想到出场先后有恁般要紧。没有预ไ先说定，替奎璧争个ฐ先手。这却怎么เ好！”刘ถ奎璧眼珠乱ກ转，思忖着道：“舅舅不用懊悔，娘也尽管放心。不是孩儿夸口，只要我略๓施小计，管叫皇甫少华服服帖帖ຆ，乖乖๔地让我先。争到先手这婚事便是稳拿把卡，不在话下啦。”顾仪仙道：“说得这么神！是条什么计呀？”刘奎璧笑道：“天机不可泄漏，说不得的。”顾ุ氏姐弟见他一副成竹在模样，便不再问。顾仪堂告辞回家。刘奎璧却忙忙地往后园拉弓练箭，摩拳擦掌，只等初ม六，去孟府显威风，夺袍联姻，娶第一才女。
总督府里，皇甫姐弟却一如往常，按时习文练武。未末申初，两人已๐各自练罢刀、戟，又对练了一番攻防对战，累得气喘汗流，便靠着栏杆坐下少歇。长华道：“今天爹爹想是不得空闲，不来指点我们了。”少华道：“难得有点闲空，我新า得了一曲好箫谱，正好吹给你听。”长华诧异：“这两日你足不出户，哪来什么箫谱？”少华凑近她，低笑道：“你不见阳府那边，杏花灿烂，都伸过我院墙来了。昨晚我攀上墙头，原想摘几枝赏玩，不料é他们院里正在吹箫，我听入了神，花没摘，倒把箫谱偷记下来了。”长华伸指一弹他额角：“又顽皮爬墙，仔细爹爹搥你！
少华笑着起身去取箫，忽见大丫头锦瑟走来说：“帅爷和夫人叫你们上房说话。”两人便跟着锦瑟走向上房。长华问道：“知道是什么事么？”锦瑟闪过一丝神秘笑意：“是公子的喜事哪。人家要出题考较哩，成不成就看公子自家本事了！”说话间来到上房窗下，只听得尹夫人的声音满带火气正在说话。长华摇摇手，三人便站在窗下听去。
“……那孟老爷也可笑。女儿是你的，愿许给谁，凭你作主ว，任谁也不能ม多说多话。偏这么不爽气，弄什么天定姻ี缘，自家不担干系。比下来一胜一负还则ท罢了，若比成平手怎么办？总不能一劈两ä半，把女儿分给两家！”
长华抿嘴一笑，拉着少华进去行过礼，坐在一旁。皇甫敬看看儿女道：“叫你们来大家商议。今儿秦布政去说亲，不巧遇着顾仪堂也来替他外侄刘ถ奎璧作伐。仗着刘家权势咄咄逼人。孟兰谷不得已๐才想出个比箭联姻，由天由命的法儿来。不过，夫人也虑得是。我听说那刘ถ奎璧虽是斗*โ*走狗，终日花街柳巷的胡调，却也，武艺不弱。若真比出个不分上下的结局，这件事又难了断ษ！只怕越更尴尬，不好调停呢。”嘴道：“孩儿和那ว刘世兄倒是相识的。虽算不上有什么เ交情，也在一处切磋过几次武艺。爹爹和刘ถ侯爷乃是一殿之ใ臣，若为争这件婚事起了芥蒂，岂不有伤和气。大丈夫只患功业不立，何愁无妻？这约会，孩儿不去也罢。请爹爹着人回复孟伯伯，把婚事让与刘世兄便了。”尹良贞气往上冲：“好个没出息的奴才！还没有上阵呢，先就胆怯了么？”皇甫敬道：“芝田这话是为ฦ顾全朋友义气，倒也不为无理。只是秦渊已和顾ุ仪堂在孟府订下约会，不去岂不让他为ฦ难？况我适才也答允了他必去，也不能反悔，失信于他。你还是去走一趟的好。”见少华面有难色，长华也微笑接口道：“芝田的话虽也有理，却嫌片面。知道者说你不去赴约是为的朋友义气，不知道的难免要怀疑ທ你是技不如人，不敢应战。岂不是会背地笑话爹爹，枉为总戎，连自己้儿子的文武艺业都教不好么？”尹良贞：“正是这话。我气的就是他太过懦弱，堕了咱们皇甫家的武将家风。”少华为难道：“要是真比出个不分胜负怎么办？那时候再让婚，刘世兄脸上又怎么เ下得来呐！”
长华道：“你总不愿伤和气……这也不难
，我教你个好法儿。临期你只管赴约，不论比什么เ你只让那刘爵主ว居先。他若达到要求，你就不必下场，只说贺他雀屏入选就完了。孟伯父也必暗暗谢你解除了他的为难。若他有甚失误，那是他自己้学艺不，也可解释为和孟小姐没有缘分。那ว时你再下场施ๅ展功夫，成就亲事，刘ถ公子还能有什么เ话说？便不伤和气了。”少华喜道：“姐姐主意不差ๆ，来日小弟照此行事，让他居先就是。”皇甫敬微笑点头，就此商议定了。
三月初ม六又是一个艳阳天。碧空如洗，蓝澄澄纤云不染。在城中心十字街头，双槐树下早早ຉ便聚集了一群闲汉。一个个ฐ伸长脖ๆ颈向北街和西街张望，眼巴巴๒等候两府公子赴约。
方แ交卯时三刻๑，一阵銮铃声振，五骑健马由西街驰来。当先一骑黑马，乌光油亮，鞍辔踏镫，鲜明考究，马上骑着一个ฐ十八、九岁，衣饰华贵的青年公子。只见他头戴束发金冠，身穿银红团花战袍，腰间紧束八宝嵌花宝带。左手挽着丝缰，右手捏着一柄银丝缠柄长马鞭。一张白渗渗的长方แ脸，两ä道浓下垂刷子眉，鼻梁直而微钩，配上一张阔口，微翘的下巴๒，颇有几分蒙族特具的剽悍雄豪。只可惜眼睛特小，两粒黑眼珠，绿豆般在圆眼眶里滴溜溜滚来滚去，凭添了三分狡诈。他骑在马上，举首朝天，睥睨作态，一副目中无人，狂傲骄矜模样。身后四骑都是侍从家将打扮。五骑马一阵风般驰向十字街口。此时北街上也出现五人五骑，马上人含笑招呼：“刘兄慢行，等等小弟。”加速追来。
当先一骑银鞍白马，马上稳坐着一个ฐ少年。身穿湖色窄袖罗衫，白绫衬里；腰束深蓝ณ攒珠丝带，双扣连环。头上也是束发金冠，却在鬓边簪了一朵大红绒球，随着马蹄起落，微微颤动。看他生得面如傅粉犹白，唇似涂朱更鲜。两道剑眉高挑，斜飞入鬓；一双星眼微扬，顾盼神飞。鼻梁挺直，脸儿容长，神采奕奕，秀色夺人。笑起来却还带了两分稚气。在马上神态自若，恂雅从容。扬着手里乌丝鞭儿，催马赶来。正是总督公子皇甫少华到了。刘奎璧慌忙勒马驻立相候。二人就在马上拱手见礼ึ，转向东街，并辔徐行叙话。一众家丁控马紧ู随于后。众闲汉一窝蜂跟在马后，同向孟府跑去。胜算啦。”口气中颇有紧张不安之意。少华笑道：“刘兄过誉。量小弟这点微末功夫，焉敢在刘兄面前卖弄。只不过难违秦大人美意，勉强走这一遭，却是专为观摩刘兄神技，给刘ถ兄贺喜来的。”刘奎璧仰天大笑：“兄弟真会说话。”斜ฒ瞟他一眼，引入正题：“今日赌酒较可好？”少华忙道：“刘兄居长，小弟焉敢僭先。”刘奎璧等的就是这句话。少华素常谦仰自重，刘奎璧拿定这点，故意让他先，待他逊让，自己้便可乘机抢了先着。见少华果然中计，连忙敲钉ล转角，哈哈笑道：“论年纪倒果是愚兄痴长两ä岁，贤弟既然谦让，我倒是却之不恭啦。”轻轻巧巧争到เ先，暗暗得意。惟恐少华改变主意，忙不迭拍马便走。少华猜出他的心思，暗觉好笑，也忙纵马跟上。
孟府紧傍东门，府门离城垣不过一箭之地。两ä人望见仪门，慌忙下马。孟嘉ล龄早ຉ在门前守候，趋步迎来，将两ä人让到中堂。孟士元降阶相迎。揖让一番，两人以子侄礼ึ拜了孟公，又和嘉龄平辈叙礼ึ。这才分宾主坐定。献茶罢，孟士元开言道：“日前顾、秦两ä位大人，想已向令尊、令堂达知愚意。今蒙两位公子枉驾，请即到小园一游如何？”刘奎璧抢先答道：“今日小侄应约而来，专诚拜谒，还请老伯先行。”孟士元笑道：“刘公子倒是爽快。”起身和嘉龄陪着客人向园中ณ走去。
这时内堂里一片匆忙。韩夫人满心高兴，要带着媳妇亲去后园相看娇็客。众丫ฑ头婆子谁不想瞧热闹，看这场比武招亲，一听得外间传报：两ä位公子府前下马，立即禀报夫人，急忙忙呼姐唤妹，聚了一大群，簇拥着夫人、少夫人抢先从侧门后园。径往春明楼上去候着。章飞凤走到楼前停步，道：“娘，何不请妹妹也来瞧瞧？到底是她的终身大事。”见韩夫人迟疑，续道：“这里四面隔着珠帘，也不怕被外人窥视的。”韩夫人才点头叫丫头文杏去请小姐来。
丽ษ君小姐住在幽芳阁。是一幢自成格局的小楼ä。上下两层。丽君带着贴身小丫头荣兰住在楼上；楼下住着娘窦氏和女儿映雪。
这窦氏闺名兰芝，丈夫苏小溪乃ี是一个ฐ穷儒。守着祖传薄田十亩，茅屋数间。苏小溪教几个蒙童，窦氏做些针线添补过活。倒也不愁温饱。不料窦氏刚生下女儿映雪，还没满月，苏小溪不幸染上时疫，一病身亡。祖中ณ人图谋那ว点产业，说窦氏年轻无子，逼她改嫁。窦氏念着丈夫生前恩爱，又不忍抛撇女儿，抵死不从。正好孟府要寻识文字，就留下了她，允许她把女儿带进府来喂养，命上下人等称她苏娘子，不作一般佣仆看待。这女儿苏映雪，生来雪肤花貌，颇็是娇俏，从小陪伴丽君，稍长又陪侍小姐读书。丽君喜她温柔诚实，常教她读些女四书、列女传之类，学会了作诗、填词。两ä人成了闺中密友，私相誓约，永不分离。这日得知要在后园比箭夺袍，替小姐选婿。众丫头婆子都跟着夫人去看热闹，映雪却被娘留在屋里，心急难耐，缠着母亲要去瞧瞧。窦氏不肯答允。正没奈何，文杏奉命来请小姐
。映雪正中下怀，三脚两步奔上楼去，连声催促，只叫小姐快走。
丽ษ君红了脸道：“我怎能ม去得。你要去，自和她们去罢。”映雪巴不得这一声儿，忙笑道：“你是怕羞么？那好，我替你相看去，保管看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回来细告诉你。”拉着文杏就跑。苏娘子不放心，叫荣兰好生伺候小姐，自己้也忙忙随后赶去。错落，曲径幽壑，别饶雅趣。园门开向东北，一条碎石小路沿着围墙，通向东街。往北是骆冰家宅地那ว一大片菜地，紧靠城垣，都是骆家的。花园门额悬着横匾大书“淑景园”三字，正是孟士元手书。园内另开两道侧门，一通外厅，一通内室。元朝以蒙古族统治中原，素来崇尚武力，孟家父子虽是文官，也会得拉弓驰马。一些闺中妇女赶时髦，或多或少也学些弓马骑圃四周遍植杨柳，箭道尽头大片柳林，便是今日比箭设靶之ใ处。箭道起点处有一座飞檐画栋的六角亭，名唤放鹤亭。亭周种了大片茶花，此时正是盛开，姹紫嫣红，灿若云锦。孟士元在亭中备下肴果，以为宾主赌酒宴息之地。园中心一座高楼ä，面临箭道，俯瞰四方，楼ä上四面回廊，悬挂珠帘，专为ฦ内眷所设。这就是春明楼ä。此时韩素音婆媳，正在帘ຈ后坐定，身后站满丫头婆子。隔帘专候佳客到来。
苏映雪母女和文杏相跟着赶来，已๐是迟了一步。映雪心急慌忙，抢先上楼，将到楼口，耳听一阵笑语之声由远渐近。孟士元父子陪着客人走过来了。映雪正欲加快足步登楼，却见小丫ฑ头芸香迎了下来。她原是奉命在此迎接小姐的。张口便问：“小……小……”她本想问小姐固何不见？哪知素日口吃，一兴奋更结巴得厉害。憋得脸都红了，还不曾把个“姐”字说出来。映雪不由好笑，有心逗她，低声道：“小什么呀？敢莫是叫我小心摔跤？”那丫头一急，猛地嚷出一声“小姐！”映雪忙伸手按住她嘴唇。芸香惟恐惊动夫人，伸伸舌头，做个鬼脸，顺手将映雪扶上楼口。映雪见她那怪样，忍不住抿嘴嫣然一笑。谁知那声小姐不曾惊动夫人，却惊动了楼ä下走过的佳宾。刘ถ奎璧和皇甫少华都不由á得抬头向上望去。恰巧ู映雪跨上楼口，脸上笑晕犹存，也回头偷眼向客人瞧去，和楼下两对目光碰个ฐ正着，打了一个照面，不禁羞得满脸通红，一扭头拉着芸香转进珠帘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