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困。”弘时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走神。
一旁弘瞻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番外】韶光脉脉ำ春如海
她十五岁,笋条儿样的青翠年纪里,嫁给了他。
锣鼓喧天,十里红妆,四皇子的大婚,总归是寒碜不得的。满耳喧哗里她握紧ู了手中的苹果,想着的是上轿前额娘的殷殷叮嘱——嫁入皇家,便由á不得你任性妄为!
轻轻阖目。
喜娘扶她坐下,在床上撒着吉祥如意的四色干果,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口中ณ哼唱的撒帐歌更是令未经人事的少女羞得眼饧耳热:
撒帐,撒帐东,新人齐捧合欢钟。才子佳人乘酒力,大家今夜好降龙;
撒帐,撒帐南,从今翠被不生寒。香罗几点桃花雨,携向灯前仔细看;
撒帐,撒帐中,管教新娘脚๐朝空。含苞迷惯风和雨,且到巫山十二峰;
撒帐,撒帐西,窈窕淑女出香帷。厮守万年携白发,狼行狈负不相离……
低了头,目光只落在膝上;门开了,是谁一叠声儿说着吉祥话儿把谁簇拥着进来在她身边坐下?直到เ一柄喜秤轻轻挑起遮面的喜帕,有人低声说:“抬起头来。”
她依言抬头,望进一双寒星熠熠的眸子里。
这一眼便是一生。
她是世所称道的贤妻良母,虽则他,决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的良人。
他不在意女色,不在意府里来来去去那ว么多的他的女人;唯一例外的她,也不过因着她是正妻,最是听话懂ฦ事的一个。夜阑他也曾抚着她的发叹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她在心里哭泣,面上却仍要端庄娴雅地微笑着,携起他的手再放开,温暖只是一瞬间。
“——爷今儿个劳累了,早早歇下罢。”
嫁给他的第二年,她有了身孕。十六岁的少妇和十七岁的少年,对着为人父母有着那样的憧憬与渴望,一日日的恩爱非常,虽然府里李氏同时有孕,可又怎能ม比得过她去?
她姓乌拉那拉氏,是他的正房呵。
如今想来,这却是他和她一生中唯一最好的时光。
弘晖出生了,她简直落了半条命去,心里却是欣慰而满足的。这个孩子聪明漂亮,生得极其讨喜,又是他的嫡长子;那时对弘晖的教养,可不就是真真的倾尽心力么เ?
早ຉ知后来……何必那时全心全意去疼爱?这样或许等到失去,便不会太过伤心。
弘晖夭折了,她只觉自个儿也一并死了,浑浑噩噩不知终日,而她的夫君虽然伤痛,却也只得强撑着不能ม表露出来。
后来,后来,有时她会想,若是他不是皇子,或她没有嫁他,她的儿子,是否就会活得安然肆意?是否她就不必一次再次地白发人送黑发人?
没有答案。
他生来就是皇子,注定一生一世都为着那个ฐ位子拼搏。
弘晖去后,她就只是府里管事的福晋,好似一个静悄悄的存在,而李氏的趾高气扬仿佛突然就有了充足的理由。
她的嬷嬷向她抱怨,她听了只是翻一页书,淡淡微笑。
心想,李氏再得意又能如何,反正得不到那人眼里半点好处。
果然,不久之ใ后,年羹尧的妹妹就进了府,娇็娆美艳,年轻新鲜,侧福晋的位分和大半的宠爱留寝,一时更是风头无两ä。
年羹尧或许正该春风得意的罢……她摇头失笑,把一盏新烹的龙井放在他手边:“爷用些茶罢,书可以缓缓再看。”
他点头,端了茶去抿一口,在袅袅香雾里向她看一眼:“你也莫太操心了。”
她从容颔首:“爷说得是。”
——这样的,举ะ案齐眉,相敬如宾。
府里的孩子少,弘昀长年是病着的,她待弘时如己出,放在心肝儿上的疼。看着他从歪歪扭扭地迈步到เ欢快地跑跑跳跳,自己唇边的笑意怎么都禁不住。
于是他说:“把他养在你这里罢?”
她一怔,许久只是摇头:“爷说那里话,三阿哥已๐经知事,且生母尚在,妾身再疼他,也不会把他从他亲额娘身边带走。”
他的目光便有些涣散了,许久叹一口气,她便知又是为着和德妃的别扭了。心下一酸,为着他的几分堪怜:“妾身莽撞。”
他出一会子神,道:“不怪你。”
后来他和八皇子间明争暗斗针ฤ锋相对,她却记得初见那少年时,也不过是个目光柔软容色殊丽的半大孩子,见了他和她便上前一步,笑如春风:“给四哥四嫂请安了。”
而她面冷心热的夫君就伸手扶着他,怪责道:“天怪凉的,怎么就穿这点衣服,还不带着手炉?!那些奴才都不会伺候主ว子的?!”
语气中满溢的关爱一览无遗。
兄弟情分,何以至此……
弘时推门进来:“大额娘,儿子想去八叔家瞧瞧弟弟。”
她摸着弘时的小脑แ袋微笑了:“乖孩子,大额娘同你一道去。”
弘旺……确实是个ฐ讨喜的孩子,胖嘟嘟憨态可掬,像极了那ว时的弘晖。
男ç人们在前面刀光剑影,女人们只需等在后院绣花喝茶。
他赢了,于是她顺理成章搬进坤宁宫。封后大典上龙袍凤妆华贵无双,她将手交在他手里,相视一笑只不过刹那,低下头却是满眼凄凉。
曾经也是殷殷切切期盼过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妙龄少女,曾经也是言笑晏晏和着人赌书消得泼茶香的美貌少妇,到头来只剩淡淡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终老此乡。
深宫里的女子苦,她只做浑然不觉,每日里读的是他的诗集。他一次看见了,便心情极好地笑问:“皇后觉得哪篇最顺ิ眼?”
她低眉顺目,答:“首篇极好,臣妾不禁想起当年在潜邸่时光景。”
那ว篇名为《春园读书》,于他自己也是极为ฦ骄傲的早年佳作,便传纸笔,御书一遍赐给她挂在案头——“一片芳菲上苑东,昼长人坐落花风。蒙茸细草侵阶绿,浓艳夭桃映阁红。春惹游蜂窥几席,浓熏舞蝶傍帘栊。韶光脉脉春如海ร,讽咏芸编兴不穷。”
一挥而就,他望着宣纸上墨色淋漓,忽然便感慨道:“朕老了。”
她眼眶一热,一时间无言以对;他回身看着她欲语泪先流的模样,忽地就笑开:“皇后在笑朕痴心妄想了罢,天下哪有人不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