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兴致勃勃地说：“当然是理科，我们学医怎么เ样？”
邵老先生成了黄效愚的指导老师，很长的日子里，黄效愚十分有耐心地写着《勤礼碑》，一笔一划，一写就是很多年，渐渐从近似到神似。有一天，邵ๅ老先生对他说，你已经有了很不错的基础，开始写写二王吧。于是开始学二王，根据邵老先生的安排，一天隔一天临习，单日继续写颜字，双日写二王。除了临ภ帖写字读点古文，黄效愚对其他事都不感兴趣，自作主张地将隔日临ภ习改成了上下午，上午颜字，下午二王。每天都要在写字上面花很多时间，他的进步因此很快，基本功也变得更加扎实。进工艺美术厂以后，他的工作本来就与写字有关，有活干的时候认真干活，没事干的时候静心练字，背诵古文诗词。因为业务的需要，厂图书馆里有很多常见的传统字帖，黄效愚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开始一本接一本地抄写临摹，柳字欧字，初唐三家，宋朝的黄苏米蔡，逮着什么写什么เ。
藏丽ษ花的回忆中ณ，在六岁之ใ前，大约是家庭的经济状况比较好，还有些老底子，外公外婆也不心疼纸墨，随她去乱ກ写。渐渐地不行了，一会儿运动，一会儿改造，没那么เ多的纸让她糟蹋。有一段时间，连酷爱书法的外公也不经常写字，而是改成不断地读帖ຆ。为了节省纸张，外公只能用手指在空中乱ກ划。藏丽ษ花最喜欢描述的，是自己如何在家藏的石板上苦练。这石板可是一块宝贝，是她外公在苏州伪省政府当官时，花了二十块大洋淘来的。当时也不仅仅是看中ณ那石板，是看中放石板的红木架，做成了一个ฐ小桌子模样，专供人练字。
丈母娘又说：“她心里根本就不会有我这个妈。不过我看得出，你喜欢她，你对她好，有你喜欢她我就放心了。”
黄效愚仍然低头，不准备讨论这话题。
黄效愚不说话，看了我一眼，似乎ๆ有些不高兴。
藏丽花说：“你想好了，我还未必愿意呢。我问你，我让你把自己写的那些破字都烧了，你烧了没有？”
黄效愚犹豫了，不说话。
藏丽花不依不饶，说：“要是舍不得烧，你就别想拜我为师，我这人说话算话，你舍不得，就别ี来找我。”
黄效愚咬了咬牙，说：“烧就烧，我肯定把它们烧了。”
“什么เ时候烧？”
“回去就烧。”
“真的？”
“真的。”
藏丽花笑了，很得意。明知道黄效愚舍不得，她就是要他干这舍不得的事。邵老先生在一旁看热闹，他似乎也很赞成黄效愚跟藏丽花学写字，捻着下吧上的胡须ี，看看外孙女，又看看黄效愚，悠悠地说：
“我已๐经老了，已经没办法再教你，你跟着丽ษ花学学，肯定也是有好处的。再说了，你们的性格完全不一样，要是两ä人能够互相学习，各取所长，就更好了。”
“爷爷，你有没有搞错，现在是他要拜我为ฦ师，”藏丽花按捺不住得意“什么叫互相学习，我难道还用跟他学？”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如何知道他就对你没有帮助呢？”邵老先生有些不满，叹气说“丽ษ花，你的字确实不错，毛病就是太狂了。太狂了。”
藏丽花笑着，说：“我就狂，我乐่意！”
接下来，藏丽花便把黄效愚叫进自己的闺房。这举ะ动让邵ๅ老先生也感到เ有些意外，藏丽花通常是不太愿意让别人进自己的房间。这是黄效愚第一次走进藏丽花的闺房，他过去曾在这个ฐ门口经过了无数次，可就是从来也没有进去过。那天藏丽ษ花的心情似乎特别ี好，把黄效愚叫进去了以后，又一次半真半假地捉弄他：
“喂，你是不是真想好了，真要拜我为ฦ师？”
“真拜你为师。”
“你真觉得我的字比你好？”
黄效愚不说话了，他笑着，傻乎乎ๆ看着藏丽花，觉得这个问题不用回答。
藏丽花也觉得不用回答，不过她还不愿意就这么放过黄效愚，她还想继续捉弄捉弄他。
藏丽花说：“要拜师可以，你得先跪下来，给我磕个头！”
黄效愚瞪大了眼睛，没想到เ她会这么เ说，他有些倔犟地说：“磕头不行，这个不行。”
“为什么不行？”
黄效愚喃喃地说：“我跟邵老学了那ว么多年，也没磕过头。”
“所以我不能像我爷爷那ว样，白白地就教你，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你说教就教啦，我怎么เ能那么เ好说话，”藏丽ษ花笑得十分开心，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喂，你磕头不磕头？”
“不磕。”
“真不磕？”
“真不磕。”
黄效愚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快要发急了。
“不磕就算了，不磕头还当什么徒弟。”
黄效愚这次是真的要发急了，脸色憋得通红，大有扭头就要走的意思。
“好吧，不磕就不磕，”藏丽花本来也只是说着玩玩，寻寻黄效愚的开心，看他真急了，赶紧给自己下台“不过，不过我既然收你为ฦ徒，你当了我的徒弟，就得听我的话——怎么เ，跟你开开玩笑的，真生气了？”
黄效愚说：“我没生气。”
“还没生气？”
黄效愚的脸色开始缓和过来。
从这一天起，黄效愚正式开始跟藏丽花学写字。他并没有将自己过去写的那些字一把火烧掉，而是全部ຖ卖给了收破烂的。这意味着他要和过去的自我毅然决裂ฐ，将开始一个全新า的自我。一切都要从头来，从头开始，接下来的时间，他将按照ั藏丽花的思想办事，将根据她设计的路子往下走。
这是一条与藏丽花外公教学完全不同的途径，在邵老先生指导下，黄效愚的学习过程，基本上都是临帖ຆ，临二王的帖ຆ，写唐人以后的字。走的全是馆阁体的路子。隶书也写过，魏碑也写过，都是浅尝辄止，仅仅知道一些皮毛而已๐。藏丽花最痛恨的就是馆阁体，她觉得一个男ç人写字，最可怕的就是写出一手只是看上去好看的字。因此她当老师十分简单，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ม抄写三个碑，也就是“三石”反复临《石门颂》、《石门铭》、《石鼓文》，其他的碑帖只许看，不许写。
黄效愚于是老老实实地听话，他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听话，跟邵老先生学书法，怎么说，就怎么做，现在藏丽花如何吩咐，他就如何坚决执行。先是把“三石”反复临摹，不仅对着原碑写，还要临ภ写藏丽ษ花自己้临写的“三石”藏丽花在“三石”上下过很深功夫，尤其是临《石门颂》，非常见功力。后来，藏丽花病重的时候，黄效愚曾把她临ภ的《石门颂โ》找出来，与前辈何绍基与萧娴临的相比较，不敢说就一定比他们临得更好，但是一点也不比前辈写得差。
有一段时候，黄效愚对藏丽ษ花五体投地，觉得她的字怎么看都好。他和藏丽花书法见解上的最大不同在于，藏丽花总是一眼就能ม看出缺点在什么方面，她总是一眼就看出有什么เ地方不对。黄效愚恰恰相反，他往往是一眼就看出人家的字好在什么地方，一眼就能ม看出那ว一笔那一划ฐ为什么好。在见坏见好这两ä方面，他们两个人可以说都是天才，都绝对不同于常人。一个太张狂，睥睨天下，谁的字都不入自己้法眼。一个太虚心，虚怀若谷，对什么人都会由衷佩服。黄效愚拜藏丽ษ花为师，占便宜得到เ好处的当然是他，因为ฦ藏丽花总是一眼就指出他的字有什么不好，知道了不好，改进起来就会变得很容易。
刚开始那阵子，黄效愚一直想看她怎么เ写字。百闻不如一见，虽然在自己的住处，他曾经看过她挥毫，可那ว只是惊鸿一瞥，自从拜师以后，藏丽ษ花一直是君子动嘴不动手，光是说不肯练。她的话自然是都有道理，句句都可以击中ณ要害，不过不能ม看到她亲手写字，总觉得不太过瘾，藏丽花显然也明白黄效愚的心思，他越是急着想看，她就故意藏着掖着，拖延着不让他看。
终于藏丽花答应要动手写给他看，终于到เ了她应该好好地露一手的时候。这已๐经是两个月以后，天气开始转凉了，已是初冬时分，还是在藏丽ษ花的闺房，她让黄效愚磨墨，往一个大号的砚台里倒水，一下子倒了很多水。黄效愚细细地磨着，问为什么要磨这么เ多的墨。
藏丽花笑着说：“我已经很久不写字，今日要写，就好好地写个痛快！”
墨磨得差不多了，藏丽花取了一支一号斗笔，先在清水里润了润笔，然后铺纸，很随意地用镇纸压住一角，蘸墨，试了试浓度，觉得正合适，便略微想了想，一气写了下去。差ๆ不多是十公分见方的字，行笔虽然慢，从头至尾，几乎没有丝毫停顿。排列非常整齐，就跟叠了格子一样，黄效愚也是练过很多年字的人，当然知道这一手硬功夫很不容易。写完了一张，换纸，仍然是魏碑风格，只是更加飘逸，写字速度也明显变快。然后写隶书，行书，独独不写楷书，又换了支更大号的笔，索性让黄效愚为她端着砚台，写擘窠大字。
前前后后，大约写了两个多小时，房间已经到处都是她写的字。这期间，藏丽花基本上没有停过笔。一旦进入写字状态，就像演员在舞台上演戏一样，她显得非常投入，完全沉浸在戏里面。刚开始写字，她还喊冷，忍不住要搓手取暖，又伸出去让黄效愚摸，她的手是冰冷的，可是写到เ后来，她已大汗淋漓，脸色通红，像喝了酒一样神采飞扬。临了，藏丽花又拿出了两方印章，一阴文，一阳文，让黄效愚为ฦ她钤印。在书法作品中，如何钤印也是一门大学问，然而她在这方面，一向有些马虎，并不太计较。
藏丽ษ花笑着说：“你看哪合适，就盖在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