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放开了我，抓住了她的胳膊，三叔几乎是迟疑地说：“东霓，跟三叔走，三叔带你们去看电影。”
我说过了，他们俩在折磨对方这件事情上，天赋异禀。
龙城的八月末，已经有了凉意。尤其是清早的时候。八点钟左右，我站在厨房里磨豆浆。心里因为什么都没有想而一片澄明。柔软清丽的阳光里面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萧条。站在这样的阳光里面，会有微风拂面的错觉。家里人上班的上班，公主殿下上学，大多数时候，只有还在假期中的我和郑东霓两个人。
然后她笑了，她慢慢地说：“我最看不起那种明明自己是滩烂泥，还要逼着别人和他一起烂在泥坑里的人——比如你。”
郑东霓当然是越来越漂亮，只不过我从来不肯当着她的面承认这一点。虽然三叔三婶一致认为她还赶不上年轻时候的大妈，可是从小到大，上赶着奉承她的人足够从我们家门口排队排到龙城至北京高公路收费站。只可惜漂亮女人大都精明，一眼就看得到เ自己้的实际利益在什么地方。早ຉ已对甜言蜜语、烛光晚餐之类的花拳绣腿免疫了。
“东霓姐姐，东霓姐姐——”郑南音英勇地冲进去跟郑东霓拥抱。
三婶是个好妈妈。我感慨地想。不知道郑南音自己知道不知道，世界上有个人这么在意她的想法和感觉——哪怕是不理解也要尽力维护，这是多大的福气。
“郑小兔，那个帅哥是谁呀？”她身后的一众“玉米”们开始起哄。我家郑南音语气十分惊悚：“是我们老师。”
她说：“郑西决，你知道当时我为什么เ要决定和你在一起？”她笑了，她的笑容里总是有种温存的悲戚，“我第一次跟你出去吃饭的时候，你一直都在说你们家。你姐姐，你妹妹，简直就像是贾宝玉。”她仰起脸，深深地看着我的脸，“那ว个时候我就想，把家里人看得这么重要的人，一定不是个坏人。”
这种时候，通常比较适合细水长流地接吻。
三年了，我仍然喜欢亲吻她。接吻这件事情，特别容易让人懂得什么叫做唇齿相依。然后，一种悠然的感觉弥漫上来。于是我就觉得，这个女人，陈嫣，她是我的骨肉至亲。
后来我们毕业了，我和陈嫣一起回到了龙城。我们都希望自己能ม过上那ว种安稳，并且最为普通的生活。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珍贵的默契。
陈嫣在一个房地产公司上班。她总是这样向别人解释她的工作：“别误会，我不是售楼小姐。我只不过是会计师手底下的小会计，眼睁睁地看着老板暴，自己的工资永远是那ว么一点点，如果不好好调整心态，早晚有一天猝死。”
我喜欢陈嫣做人的这种方式。
最近我跟陈嫣见面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说起郑南音，因为她的确可恨。她的学习成绩，她的前途，以及她那个ฐ不靠谱的小男ç朋友，统统令人恶向胆边生。更可恨的是，我还得在三叔三婶面前帮她圆场，说她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然后她还不领情，估计是被那个ฐ男孩子弄得头昏脑胀了，最近像只被惹恼了的猫，动不动就跟我龇牙咧嘴，指责我这个奔三的中ณ年人根本已经麻木得不懂ฦ得什么เ叫感情。我一半玩笑，一半认真地历数着郑南音的种种恶行，貌似火冒三丈，其实乐่在其中。陈嫣总是微笑[福哇txt小说下载]地看着我，似乎我无论说什么，在她看来都是有趣的，有趣的未必是我说话的内容，而是这个正在说话的人。
她永远有办法，让我安静。
我们家那两个大小姐，喜怒哀乐统统挂在脸上，动辄一副宁为ฦ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所以在她们俩面前，我觉得我像个男ç人，因为我能ม让她们冷静。但是陈嫣不一样，她让我安然，这也让我觉得我像个男人，大概ฐ，那就是所谓的温柔乡的感觉吧。我曾经以为ฦ，女人都是飞蛾，生性擅长不怕死地扑火。后来才知道，原来也有一种女人是候鸟，无论如何，都沿着一个静谧的轨迹，安宁地飞翔。你可以说是飞翔，说是恪守着什么เ，也对。我和陈嫣之间，连争执都是很少的。记忆中只有过一回非常厉害的战争，在我们大学毕业的那个ฐ夏天，她为了一件很小的事情跟我闹翻了，不哭，不吵，但就是整整一个星期不肯见我。她只耍过那ว么一回脾气，但是那种冰冷到断裂一般的倔强让我记忆犹新。所以我总是告诉自己้，一定是我的错，一定是我在不知不觉间踩到เ了她心里的一个ฐ地雷。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雷区，是不能被人碰触的。爆炸之后的反应，因人而异。对于那些不善于张扬自己感情的人，比如陈嫣，她就只能沉默。要不是因为遇上的人是我，她会吃亏的。我总是充满怜惜地这么เ想。因为现实中，懂得大张旗鼓地示弱的女人才往往是最后的赢家。可我和那ว些白痴男人不同，我懂得珍惜，一个ฐ尽力维持尊严的女人内心的力量。
第1o节：候鸟和飞蛾2
我们快要结婚了。陈嫣说过，之所以这么เ快地决定和我结婚，是因为ฦ她喜欢我们这个ฐ家。
她那句话让我无比感动。可是我给郑东霓和郑南音转述的时候，这两个可恶的女人却嗤之以鼻。郑东霓说：“这种话你也信，你是孤儿，她用不着应付公公婆婆，她们家有了个免费的劳动力来倒插门罢了。她会不喜欢，才怪。”郑南音在旁้边跟着帮腔：“就是就是，哥哥，女人的话都是不能相信的呀。那个陈嫣，一看就很卑鄙。”我就不明白，对陈嫣，我的三叔三婶都是再随和也没有，早就把她看成是编外的家庭成员。可是偏偏是她们，这么踊跃地扮出邪恶的婆家人的嘴脸。
陈嫣不是感觉不到她们俩的敌意的，只不过，她以不变应万变。颇有大将之风。比如今天，三婶要她来家里吃饭，当她知道郑东霓和郑南音都在场的时候，——不知道我是不是想太多了——我觉得她眉宇间简直是有点兴奋的。眼睛亮，浑身上下更是透出一种有意为ฦ之的从容不迫。相反地，她来家里时，若是这两个敌视她的人都不在场，只剩下三叔三婶和蔼可亲的春风化雨，我就能ม很明显地感觉出她的意兴阑珊。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与人斗，其乐无穷。着实让我叹为观止。可是不管怎么เ说，只要她开心就好。她高兴，我就高兴。
不过让我不高兴的事情还是意想不到地来临了。我们俩在楼下的时候，我意外地看见了郑南音的——男朋友，我在心里咬牙切齿，但是表面上，还得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我已๐经听见了“男朋友”这三个硬邦邦的字像是金属划着玻璃一样，在我的大脑里出刺耳到让人牙龈酸的声响。
臭小子。不想活了。明明知道郑南音家里有两个ฐ人都是他自己้学校里的老师，居然敢公然跑到เ楼下来等人。也不知道该说他勇气可嘉，还是该说他简直不把统治阶级放在眼里。他就那么เ堂而皇之地站在单元门外面，头一抬，看见了我。脸上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并且大方แ地跟我说：“郑老师好。”
相形之下，小家子气的反而是我。于是我也只好风度翩翩地说：“你好，苏远智。高三啦，很紧张吧。”
哪知这个小子不慌不忙地说：“现在的刘ถ老师，是比您那时候要严得多。我今天就是来等郑南音，一块去上刘ถ老师的辅导班的。”
厉害。我不得不在心里赞美。短短一句话，自己้先光明正大地坦白了，并且堵得我没话说，顺带着嘲讽我曾经教导无方。这孩子再长大一点，可以去外交部。于是我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我得以德服人，我说：“那ว好，要好好学习。”然后拽着陈嫣赶紧上楼，但是还是不幸地听见了他那ว句围追堵截上来的：“郑老师再见。”
“你看见了吧？你全都看见了吧？”在电梯里，我像个正在演讲的希特勒那ว样，愤怒地对陈嫣挥着手臂：“他就是这副死样子。你看出来没有，这个ฐ孩子有多可怕？他在学校里就是这副德行。他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而且还是文明礼貌地不把我放在眼里！我靠！郑南音那个丫头就偏偏看上这么个货色。”
“好了，西决。”陈嫣还是那样，暖洋洋地微笑[福哇txt小说下载]着，“哪有你说的那么严å重。十几岁的男孩子，喜欢在成年人面前装装样子罢了。咱们还不都是从那ว个岁数过来的？我倒是觉得郑南音眼光不错啊，这个ฐ男ç孩子蛮帅的……”
“帅你个头！”我打断ษ她。
“郑西决。”陈嫣忍无可忍地摇了摇头，一针见血，“我看你纯属嫉妒。你妹妹长大了，不再整天围着你转，有了自己的男ç朋友，你不平衡。”
我装作没听见，因为ฦ我知道她说得是对的。
“不过，”陈嫣似乎若有所思，“我觉得这个男孩子很成熟。你家郑南音跟他在一起，怕是要吃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