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种儿东瞧西望地向前又走几步，抬头看见街边“桃花林大浴室”的大招牌。她猛然想起那位埋没在澡堂的捏脚佳人。这三天侯种儿埋头读书，是一点都没想起李阿俏，现在走到เ人家地盘前了，不由地牵挂起来。
苏釉接过黑釉杯，拍拍身旁的床榻。蔡小纹了然，一挪屁股坐到了苏釉身边。“师姐，小猪壶呢？”
汤圆翻动自己那碗粥，把粥里的红枣都挑给风铃。风铃咬住嘴角，意欲撒娇：“我不想吃那么多枣嘛……”
风铃咬断了拉在指间的线头，对苏釉道：“今天赵掌柜给了我好几个ฐ盐罐的圆陶盖，说是你要。我放在矮桌上了。”
“汩罗江？”苏釉放下空碗，端起第二碗饺子，趁此空闲道：“那不是屈大夫投的江吗？为什么九歌在那里流淌？”苏釉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没明白侯种儿要说什么。
不多时两人已上了大路。路人川流不息，两旁摊贩叫卖不绝于耳，很是热闹。苏釉和侯种儿正在聊读过的诗词歌赋，突然前方人群骚动起来。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路人这么多，年轻的车夫也不减，一边喊人让开，一边抽动马缰。
“赵叔，你看怎样？能ม行吗？”
蔡小纹捂着胸口四处乱看，好驱散自己的害羞。转头就看见胡乱躺在床头桌案上的布巾。她略微猜了猜为何它会在这里，神色顿ู时紧张起来。
蔡小纹更深地倾身，贴在苏釉耳朵旁轻声笑道：“你哪也去不了……”
刚ธ盖上壶盖，蔡ກ小纹就左手一碗右手一盘地破门而入。
苏釉木然伸臂，把手掌交给蔡ກ小纹。蔡ກ小纹握紧，用力把苏釉拉至身旁้。“回家咯，师姐。”
“啊！”苏釉转身想跑，但一慌之下左脚๐绊倒了右脚，扑通摔进里沙土里。她躲无可躲，逃无可逃，只能ม最后一招，召唤。“小蚊子！小蚊子！”
“啊！”蔡小纹一直蹑手蹑脚地穿衣，着实被苏釉这一手吓到了，破口大喊。“啊……师姐啊……你吓死我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不是不是。”蔡ກ小纹用筷子把两ä人吃剩的骨头扫到เ空碗里，依旧笑道：“对做饭的人来说，吃的人能ม吃光，真是太好了。”
就在她自鸣得意时，突然传来敲门声。“嗯？爹忘带啥行李回来拿了吗？”她披上外衣，急急地踏上棉鞋，奔去开门。
苏釉倚靠风铃，面带微笑，眼神却忧伤：“那ว我便从了她。”
周公子好歹还是记得自己้的正事，暂时专注于陶器。
她带着一种办法奏效了的得意神情，拽起我的手，连同她的手一起塞进怀前的前襟里。
蔡小纹笑笑，低头吃下馄饨，心想：有艺就要藏好咯。要不被人偷学了都没处说理去。大家都是手艺人，谁不知道谁啊……嗯？偷艺？说到偷艺，她突然想起那天在石滩上自己就是想偷苏釉的艺来着，结果苏釉只是烤鸡……她放下勺子，微张嘴巴激烈地思考：苏釉，三年陶鉴九品优胜。城里那些已经封窑的老一辈陶师比如爹和师伯，这些人就不说了。要是算还在做陶的陶师，苏釉能排第一。就是做出生不久的紫砂，她也有很大的优势。昨天的比试，她的方壶不就泡茶更香吗？她肯定有秘诀秘方！要不，要不要不，我去偷看一下……稍微偷看一下……只看一下而已……
夜已经深了。苏釉缩在蔡小纹家门口的黑暗角落里，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下半夜寒风凌冽，苏釉虽身穿厚袍，还是在风里冷得直打哆嗦。之前她眼睁睁看见蔡小纹出现在城南夜市里，赶紧ู起身去追。无奈蔡小纹脚程快，等苏釉追到街口时，她早就没了影。苏釉完全猜不出蔡小纹带着兵器深夜在城南出没的理由。迷惑之下，酒醒了一半，另一半就成了胡思乱想……她担心极了，赶忙赶到蔡小纹家。有心想进屋查清到底是自己看花了眼还是蔡ກ小纹真的不在家，但又早不到深夜敲门的理由，只得躲在门口，希望能等到蔡小纹回家。可是一个时辰过去了，连个路人都没有等到เ。
于是在两人同时的等待中，菜一个接一个地做好了……直到最后一道菜上了桌，谁也没有说那第一句。
风铃在卖铃铛小鼓的摊子里挑好了送给汤圆的礼物，付好铜板，转身时已不见苏釉。她抱着包好的纸盒，从蜂拥的人群中一路杀出，终于挤到土地庙戏台前。她撩开挡住眼睛的刘海，一眼就看见苏釉站在观戏人群中ณ央，痴痴地望着台上的蔡ກ小纹。
“不合适？”风铃略有惊讶地看向苏釉，见她满脸认真不像是开玩笑，惊讶就更甚了：“你想说什么？”
“不用！”蔡小纹断然拒绝，扶着腰一瘸一拐地走上石滩：“我习武之人……”
苏釉耐心地用黄泥把鸡裹好，成了一个均匀规圆的泥团。她把泥团压在灶顶，转身抱过已经捡好的树枝塞进灶里，从袖子里摸出火折子吹燃了。她趴下身，想用火折子点燃树枝，但是怎么都点不起火。灶里飘出一股股的黑烟，呛得苏釉连连咳嗽。
“哦，那个啊……大师们说什么？”
大师们眼睛一亮，都弯腰细细鉴赏，边看边赞：“镂孔精致，单足而立，足底中ณ空，杯身虽高仍四平八稳。几乎重现黑陶高足杯……又比古杯要黑亮。”他们伸手细摸陶杯，突然皱眉，颇为惋惜道：“只是这陶质，还是略有粗感，不如小纹的小猪壶细腻。”
“好好！”侯种儿赞不绝口，就差鼓掌了：“你这嗓子，应该唱戏。”
“哼，我是不稀得唱。我要是唱戏那准红啊。来，你来试试。”
“哦……”赞归赞，轮到เ自己就不一定好意思开口了，侯种儿装清嗓子磨蹭半天，终于硬着头皮喊：“里，里面请。里，里面宽，宽……”声音如小蚊子，是真的小蚊子。
“这么小声谁听得到啊。”李阿俏严肃认真地指点侯种儿：“你要像我这么站。”她用力拍胯，做出示范：“叉腰。不是拍屁股……叉腰！”脚挫地而站：“丁字步。不是八字腿……丁字步！你这是从外八改内八了……丁字步！”
侯种儿晃来晃去，总是做不好，在澡堂的热气腾腾中都冒了汗。李阿俏看侯种儿长了个伶俐样，没想到这么笨，一时没忍住气急：“你脑子跟别了筋似的，太笨了！”
被李阿俏劈头直骂，侯种儿本来白皙的脸蛋更白了。她低着头深刻地自我否定：“我太笨了……我不该活在世上……浪费粮食……”
“不不不，”李阿俏又没想到她反省得如此彻底，赶紧安慰道：“我第一次学也可笨了。慢慢就会了。对了，你上次说你叫啥来着？”
“小猴子……”侯种儿见李阿俏没记住自己叫什么，不由á地有些失望。
“哦，那还是小猴子啊。丁字步等会学吧，我教你指示客人，这个容易。”李阿俏指向前厅角落里那一大排木柜格子，对侯种儿道：“客人来了，你要问她们是洗澡的还是找人的。如果是洗澡的，你就告诉她们介边脱。”
“介边脱？”
“嗯，介边脱。”李阿俏又指着里堂水池的入口：“然后叫她们捏边进。”
“捏边进？”
“对对。如果是找人的，你就问要找谁，然后喊池子里谁谁谁有人……找哦！”又是一声长啸，整个澡堂都听得清爽。
“找谁呢，哈哈。”云旺旺从里间出来，笑容满面地打断ษ李阿俏。
李阿俏见云旺旺来了，连忙站直笑脸相迎：“教小猴子吆喝呢。云领班有事？”
“我把招工凭证给小猴子。阿俏，她就交给你了。算给你找个小徒弟。”
“诶！诶！”李阿俏笑着目送云旺旺离开，想着自己终于也有徒弟，开心得很。她转身看侯种儿正呆头呆脑地看那张招工凭证，便伸手拿过，问道：“你识字吗？”
上次显摆被捏了个球痛，侯种儿这回决定谦虚一下：“算识几个ฐ吧……识得不多……”
“干跑堂，识字也很重要！”李阿俏俨然一副前辈的摸样，苦口婆心道：“有时还要帮客人跑跑腿，不识字怎么行。一定要识字。来，我来读这张纸给你听。咳咳……干兴三十五年……”
侯种儿接嘴纠正：“是乾ດ兴。”乾兴，便是当朝皇帝年号，侯种儿是很确定这两个ฐ字的。
“什么เ？”
“没，没什么……”
李阿俏不满地瞟了一眼侯种儿，继续读道：“干兴三十五年，腊月十九，招小……小……”
侯种儿实在忍不住了：“小猴子……”
“对对，没看清，嘿嘿。招小猴子为桃花林大谷室……不对，大浴室，嗯，大浴室跑堂。月钱三钱银子，此夕卜包中饭一屯……牛……牛此为任，签子为ฦ证……”
特此为凭，签字为证……这次侯种儿学乖了，没有说出来。李阿俏把纸还给侯种儿，大松一口气地摸样：“呼……明白了吧？你啥呆啊，想啥呢？”
“我在后悔……我啷个ฐ就没好好学识字呢。”侯种儿把凭证叠好，放进怀里，由衷地道：“没文化真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