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阴沉的声音,仿佛一条凉凉滑滑的蛇,轻悠悠,一倏儿,悄无声息地爬上她的身体,钻进她心里。带着切肤的冰凉,轻轻触摸,缓缓缠紧……
孩子,她的孩子,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小姨,你怎的来了?”
人这一辈子真若草原上的云彩,谁也说不出哪一朵雨、哪一朵阴,又有哪一朵上头掩着的是大太阳。若非婆家尴尬,她一个人过得艰难,姐姐姐夫怎会破了户制将她接到身边;又若非如此寄人篱下,如何……见得到เ他?
入了夜,沿着大营巡哨,一一仔细查看。出了营,顺风飞骑,巡ำ去六十里流哨,再转回来。
……
心里不快意,可人到底还是准备停当起身往帐里去。其实于她这病,药和针都不是根本。所谓心病还要心来医,话虽悬,理却简单得很,那就是要自己้想开。想她从前还识得实务,那么大的生死变故都撑了过来,如今两人床上厮磨也不少时日,怎的一夜之间他就从救命恩人化成了无耻贼人?这么เ惊天动地地嫌弃他,也不怕他一怒之下捏死她。
鼻息轻不可闻,双睫若假缀的绒线,密,却纹丝不动,曾经颤颤活泼的生动都作了古。皮肤依旧是白皙,只是素า日那不施脂粉、透出光亮的滑腻被这沉沉的死气吞噬,烛光柔柔地铺在上面,只仿佛冰封不解的湖面。
回到大营,赛罕下令燃起篝火,大锅煮肉,让这一身泥水的兵士们好好吃一顿ู。待看着他们三五成群嬉闹着泼洗,赛罕这便转身离去。
只事到如今,因着这不得已的情势,哥哥们再不知该如何解释,说是疼她遂今日这人质才必须是她?小丫头如何听得懂……
独自这么怨了一通,雅予长吁一口气,一边摊开了功课,一边照ั旧走起手中的针线。边做活儿边读书,心里一股劲今夜要一次过关,再不能让他得着机会欺负她。
藏在厚厚的棉被中,雅予早ຉ已是闷出了一头的汗,气息长屏短出,一动不敢动,心里翻江倒海。
草原族人许多行事做派在讲究儒学中庸的中ณ原人看来都过于张扬、激烈,不留退路。雅予初时也处处不适,如今竟是从心里觉得畅快。校场练兵,他们都做真正的战场,撕杀狠厉,不吝血汗;一个年节,又是如此狂热的喜庆欢腾。她身在其中,虽是跟不上,却也为这热烈所浸ฤ染,再没有空闲悲及曾经的伤痛,只为明日祈福。
此刻看着这哭乏了的人,早ຉ没了日里那副胡搅蛮缠的恼人样,蹙着眉,握着小拳,好是心不甘情不愿,直恨得可怜兮兮。这一天必是极难熬,原本想着带给她个好信儿,说孩子和诺海ร儿都安置得暖暖和和,谁知回来的晚,阿木尔已是依着吩咐给她吃了药,沉沉睡去。
外帐大,足容百人,此刻๑只燃了一处火把,黑暗庞大,阴霾森森,那暴风雪的咆哮越像鬼怪翻天一般吓人。雅予咬着牙不往那ว暗处看,急急在书案上翻找。咦?怪了!乌恩卜脱那本手记平日就放在眼前,每天擦每天见,这,这怎的半天寻不着?难不成真是有鬼了?
她低着头,身子被袄裹得棉棉胖胖的,不合身的尴尬趁得那娇็娇的小模样生出几分玩趣来。银白的头巾拢着,从上往下只看得到突出的小鼻头白净净、亮闪闪的,仿佛一弹即碎。他已是在她跟前儿站了这半刻,问都问了两句,这丫头竟是眼都不抬,只盯着那ว篇字,手指不由自主地在纸上一搓一搓的。
“主人出去了。”
“你,这……”
雅予一时愣着半天不及应,这张小脸这么熟悉,这么稚嫩,小神情又是如此真诚,可这口中的话怎的,怎的竟是……
回到帐中,见那ว人案前摊开了笔墨,一时写,一时看,似是忙碌。雅予只敢瞥过一眼,见那神情倒是比先前严正了许多,想来这是正经公事了。雅予越小心了手中ณ、脚๐下,生怕弄出声响。
他好高,一瞬从那肩头落下来,整个人面朝下扑在雪堆里,摔得狠狠的。血充头顶一时缓不来又被冰得一个激灵,雅予此刻的感受只觉浑身轻重失调、眼冒金星,晕晕沉沉醉了酒一般。
话音未落,诺海儿腾地坐了起来,一屈膝拔出靴刀,身手快,脱动如突然从暗中扑出的小兽!眼前寒光一晃,赛罕抬手一把攥住。了狠的小力气蛮得惊人,细瘦的腕子在大手中乱撞像被套了笼头的小野马,赛罕大声喝道,“惯成了你了!”
她声音低低柔柔的生怕吓着那ว小丑娃ใ,赛罕一挑眉,你不饿,主子我饿!这还了得?口中应下做仆女,实则根本不当回事,别说在外人跟前儿,就是自己营里的弟兄怕是都瞒不住,不错两日就得露馅!
他究竟是哪一派?他是瓦剌的将军,吉达当时逆反于他只说是应了上头指点不想招人耳目,可今夜他杀得毫不留情,难道说瓦剌内部也有纷争?还是说……他与鞑靼勾结?雅予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处境如沉渊底……
“哎呀!”
小东西自被抱回来就像她的名字一样,一只赖皮皮的小狗儿。一年四季,战火纷飞,从不见病,从不见苦。征战中拖着走,随意扔在车上,是死是活都要在战后才知道。一次翻车,丈高的深沟,厮杀之中,赛罕都不曾命人去看看她。待到一切平息,拖上了车却不见了人,还不待急,小东西竟是一出溜从荆棘丛里爬了出来,乐呵呵在沟底仰起了小脸。军营之ใ中,他也不甚精心,任她野生野长,雪融的水,草根的苦汁,每日里活得欢蹦乱跳,寻着机会就屁颠颠儿做他的小尾巴๒。
“干你军务甚事?许她安生即可。你也不用腻烦,过些时我接走就是。”
“主人,”阿木尔稍观颜色,依然言犹未尽。
渊源起于小丫头的爷爷,草原上一个神奇的猎狼人。当年被赛罕募在军中,可惜不久就死于一场罕见的雪灾。这一去留下相依为命的小孙女,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来得及取,只浑叫乳名:诺海ร儿。赛罕将她带回本是想托人寄养,谁知这刚刚六岁的小东西竟似能ม通兽灵,驯得小狼仔与她嬉戏玩耍,亲如手足。惊叹之余,赛罕再舍不得放手,从此养在了身边。
“哪又不对?”
江南山水真如文人墨客口中ณ的诗、笔下的画ฑ,灵中ณ带秀,生就一股风致。白丝般的水汽腾起绕在山间,轻烟漫漫,云雾缭绕;青的山,绿的树,清灵的鸟鸣都似被晕了水的墨,淡去许多。空中的味道湿润润的,沁人香甜。
“啧!”赛罕稍是不满,“我攥我的人,关老天甚事!在我手里就安生待着,想反就得想好被摁死的下场。”
“吉达?!这,这是怎么回事??”
“哦?”
他站在门边,脸上依旧是惯于她的微笑,暖意融融又彬彬有礼,不曾夹杂丝毫的落寞与嫌恨。雅予走过去,俯身行礼ึ,“五将军,”
好,这就是他要的引子。
赛罕起身,不紧不忙到盆架边取了手巾,转回身冲她走来。她的目光一刻๑不曾偏离,仿佛钉ล在了他身上,随他一举一动。
抬手,轻轻解下她的头巾。离得近,高大的身体带着干燥的体温,动作极是轻柔,手指偶尔触碰耳际,暖暖的。头湿漉漉粘着,依然尴尬地保持着原先头巾扎系的形状,颇็是有趣。他微微一笑,将手巾蒙在她头上。身子略๓向前倾,手臂围拢将她披在背后的一起挽在手巾里。大手捂紧ู、拧干,轻轻揉弄。他做得那ว么随意,那么熟练,仿佛这是他两个惯常之事。低沉的语声无意地嗔道,“也不知见礼ึ,越没规矩了。”
这一揉,就是好半天……
她像他手中一件精致的物件,小心侍弄,专心把玩,久久不生厌。她蒙在黑暗中,起初的冷漠与对峙被这温柔到甜腻的大手揉得渐渐无措、渐渐不耐,直到心生烦躁。忽地眼前一阵明亮清爽,正是要好好喘口气,却见他屈膝矮下了身。四目相对却不相接,他越过她戒备审视的目光落在乌黑的丝上,仔细地从额前抚起别过耳后,直起身,手指叉分没入中,潮湿的偶有打结,不忍扯断一丝,轻轻揉捻、梳顺。
他的神情这般专注,眼中ณ那幽蓝ณ的颜色一览无余,眸底深处如此清澈澄明,仿佛此刻世间只这一桩事,仿佛天地全无只她一个人。看得她疑惑,看得怔,看得她心底刚刚积下的那股燥腾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