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尚在，春意已浓，赛罕一日里的水袋都要换过一次，因此上只一身薄中衣便再盖不得什么。此刻๑靠坐在床头，高几上摊开纸张，目不转睛地看着。怀中两手轻轻揉捏着一对白嫩嫩的小脚，专注的目光只在纸上，偶尔抬起手翻过一页。
一路传承难以追溯，只如今入乡随俗，圣洁的哈达，圣洁的装束，配着人们脸上红润润的笑容，雅予的眼中也看出了喜庆，更况，这干干净净的白也着实与她此刻想有的心境相符，便也欢喜起来。
一身的寒气暖了这半日退去不少，赛罕这才抬步走进内帐。高几上的灯烛已是燃去一半，烛泪流淌斑á斑点点。一眼望去，榻上空空，四下里找，目光寻到角落里那熟睡的人。
低沉沉的一声问混入那翻页声，雅予没听真。正是疑惑，忽见他手腕一歪闪开了书，顿时四目相接。雅予呆呆一怔、不及转了眼神，甚是尴尬，赶紧摇摇头。
这样的“主ว子”，雅予自是能不招惹尽量不靠前去，只悄悄偷得这清静的日子。心里也明白：他这样的身份，背后那兄弟们的长远打算，这心事必是与草原时局有关。实则此时再无人能ม比雅予更心切边疆ຆ的情势，可她一个ฐ字都不打算问。这两日他虽没多说什么，可于她却是多出许多关照ั，这点点滴滴她安静地接受，心却一刻๑都不曾安。
终究还是坐了起来，睡的时候衣裳都已๐经裹在身上，此刻๑掀了被，一身的暖都曝在寒冷中，飕飕的。手指一夜冰凉这一会子竟犯了红肿，脑แ子里是那双今天必须刷出来的脏ู靴子，想着那刺骨的水，身子不由就想缩成一团。不知为着这一次睡过头他又给她预备了什么，还有什么是这草原上特有的、她不知道的，还有多少是他苛刻到เ极点的规矩……
解去飞雪豹，一个人闲步回到汗帐。帐外卫士俯身行礼，赛罕站定略问了两ä句，这才状若悠闲地示ิ意挑起了帐帘ຈ。
“你是哪个ฐ？”
一心多用，余光中ณ一直放着那离得他远远的人，若不是帐壁拦着不知要逃到哪里去！自那一夜把她丢在雪地里，当真是把这郡ຉ主ว殿下给得罪了，虽说是还能ม跪下身、行得事，可那嘴巴里再不肯多给他一个字，除了“是”就是“嗯”，真真成了哑吧鱼儿。王八犊子！还敢跟爷逞脾气？还敢给爷使性子？你可认得你家主子是谁？好，横竖闲来无事，陪你耍耍也无妨。
双腿被他钳着动弹不得，只剩两ä脚稍能挣扎，谁知没踢着那该踢的，倒是那刚穿上的靴子过大，这么一蹬其中一只竟是给蹬掉了。
赛罕抬起手照着脑门狠敲了一记。
直起身，侧头看着这母子二人，赛罕心道，这就叫有奶便是娘……忽一闪念，心里有了主意，起身大步走回案旁，刷刷็几笔，不消一刻，书信已成。
她睡着时，赛罕脑子里都是边疆战火、汗庭纷争，她这一醒，这一时半刻，赛罕忽地觉着这么一个看着就让人心神凉爽的东西实在难寻，这，算不算她的用处？至少于他而言，一张冰雪一般的白皮儿比头上那顶郡主的帽子实用太多了，在局势未明之前，先留着给自己้用也未尝不可。
“下来！”
静夜中一声声急报心惊肉跳，赛罕一激灵腾地起身，大步转过屏风，“出什么เ事了？？”
“是。”
“讲。”
“浑撞什么เ？洗脸没？”
那钦瞧着不觉倒吸凉气，烫啊！想起涧水边的那小水骨朵儿般的娇嫩，心一揪……
眼看着这事越闹越大，那钦急得顿足搓手，正暗自思量动武是否更恶化事端，忽见店小二小跑着过来与掌柜耳语一番，掌柜即刻展了眉眼，拱手笑道，“原来这几位爷与小姐是旧识，恕小的眼拙，几位客官只管慢用，本店这就嘱人再添一壶茶来。”
“闭嘴！！两军战，兵从将令。败已败也，何必斩草除根？！你嗜血成性，一路走一路杀，便是一日行满天下，又当如何？！孤家寡人，何谈大业！”
狼声来自营地背靠山林之ใ处，快马而至，一路上除了银白的雪地依然少有人迹，两旁的毡帐难得见灯，鬼火一般零星燃着几处火把，一个个ฐ坟包似的阴森。
“她被抢来多久了？”
又是一番胡思乱想，扰得人心烦。雅予将那小刀复插回靴中，抬手轻轻研墨。已是有几日没有他的来信，想是营中繁忙。原本也不在意，只是这几日雅予心里倒是有些事想说给他。自那一日误撞上那ว个什么小大王，怎的时时处处总会见？打听得来，知道他是右翼大将军绍布的内弟，雅予便更生了警惕之ใ心，总怕自己言行不慎露了身份找来大祸ຖ。可小心行事之下又觉得蹊跷，此人言语轻浮，行为粗陋，一则自是不像个高贵尊重之人，二则ท也断没有那个ฐ察颜辨色揣透端倪的本事，这才算放下心来。
“这是为ฦ何？”心急至此也顾不得许多，雅予追问道，“你们与他盟约多年，怎会一朝被毁？衍州一战他难道不知道并非是瓦剌主使？”
“衍州一战幕后之人是鞑靼太师之子，也就是三嫂的亲哥哥。”
雅予蹙蹙眉，有些没听懂。
“你以为这些年边疆无事仅仅是因为我兄弟把握了瓦剌？那鞑靼为何也会随着偃旗息鼓？”看她懵懂，赛罕微微一笑，“三嫂是鞑靼老太师的掌上明珠，当初庞德佑寻到เ我兄弟结盟的条件之一，就是要三哥娶到三嫂。”
这可是闻所未闻，雅予瞪大了眼睛一时有些应不及。
“三嫂是个奇女子，在老太师跟前儿比那一众兄弟都要得宠，深得信任。这些年，我兄弟把握着瓦剌不与中ณ原起乱，而鞑靼那边的斡旋๙全凭三嫂。偶尔挑衅纷争，庞德佑因着这一层关系，也从未大动干戈ຖ，总会让出时日，以化解为上。可如今这一层关系也成了双刃剑，此番衍州一战，满城遭屠，中原之ใ奇耻大辱，庞德佑无论如何不再相信我瓦剌与之无染。”话到เ此，赛罕苦笑笑，“他许是觉得我兄弟得了势，要与他反目为敌。”
原来如此……这盘根错节却又血脉ำ相连的关系，即便如今听在雅予耳中也不免起了疑ທ心，更况是国丧中ณ的大周。
“那……那我此时回去，岂不是火上浇油？”肃王一族幸存的血脉，被俘敌营又生还而归是何等激昂士气，哪里还有丝毫和谈的可能？
“是，所以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难得她自己้看到เ了这一点，赛罕原本准备说服的诸多道理也不必再费口舌，“我把你送到เ中原边城安置好，你带着景同暂时隐姓埋名。几个月后视战事情形，再往官府去。”
“……行，只是……”多少次夜里梦里盼着回家，可当一切随着战火而来，这么เ快，这么突兀，措手不及之中雅予如何能ม心安？“那为何，为何不把我交给你三哥？”
“什么？”
“我和景同就是你兄弟力保边疆、未生异心最好的佐证。乌恩卜脱亲自将我们送回中ณ原，此举还不足以与庞将军重开和谈么？”
“不行。”他几乎是想都未想就应的斩ล钉截铁。
“这是为何？”
“如今于中原来说，整个草原都是敌人。先不说我是否能ม避过绍布的耳目把你送到三哥身旁，即便一切顺利，又如何向庞德佑解释为何耽搁了这许久才把你供出来？岂非更加印证了我等早起异心？”
闻言，雅予一时哑口。他的话一点不错，若说之前救下她是为了保护与中ณ原的盟约，如今不敢用她更是怕于此刻的破裂雪上加霜。可越是如此，雅予越是可惜这曾经的盟友，思前想后，方道，“你虑的极是，只如今紧要关头，哪里还顾得那许多？庞将军再是与你兄弟生隙，也万万不敢于我和景同的性命儿戏。若是能因此缓下战局、争得时日，岂非不得已๐的唯有之ใ策？”
“你是说拿你做官方人质？”
“事已至此，有何不可？”
她分明只有十六岁，将将长成，含苞欲绽……
眼前这脸庞，日看也夜看，细嫩白净，滑如凝脂，一双眼睛水波清澈，坚定中ณ悄悄藏着强忍下的恐惧，对他，对这周遭所有的突如其来、所有的陌生。曾经只觉她模样清凉可人，聊解心中ณ燥渴，今日才知她美，美得直给她自己招祸。赛罕笑了，抬起手轻轻捏捏她的腮，“人质，两军阵前的人质，如何受得。”
这沉哑的语声揉进些许说不出的和软，笑容中竟是将那深藏眸底的颜色都曝了出来。雅予怔怔地听着、看着，总当除了景同，亲近与信任都在千里之外。此刻这一瞬间朝夕相伴的熟悉，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当初ม他救她、囚她、甚而奴役她，为ฦ的都是边疆，为ฦ的都是他兄弟大计，眼中ณ、心里似根本没有人情可言。可这一回，这么重要的人质在两军对垒之时他要悄悄送回去，还要抹去痕迹仿佛她从未来过，难道真的只是为战事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