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地吃过晚饭，屏退了男ç女亲兵，连双喜和张鼐也回避到厢房去，堂屋里只剩下李自成、高夫人、刘ถ宗敏和刘芳亮。在一盏豆油灯下，他们把眼前的局势仔细研究。根据高夫人和刘ถ芳亮谈的情况，现在十分明白：官军为防止义แ军突围往湖广与张献忠会合，把重兵摆在武关，并且有一个总兵官率领两ä千人进驻桃花铺，粮草也日夜不停地向桃花铺运送。陕西、三边总督郑崇俭已经到了武关，看来官军的主ว要进攻目标是白羊店，沿着从武关往西安的大道北进。另外，商州和龙驹寨两地都集中ณ了很多官军，蓝田的官军也在向南移动，峣岭1已๐到了一千多人。显然，官军看准了义军兵力单薄的弱点，几处同时都动，使义军多处挨打，力量分散，不能ม够互相策应。郑崇俭和丁启睿还有一着狠棋，就是收买王吉元叛变，在战争进行到最吃紧时候，突然从宋家寨出动乡勇和官军，袭破闯王老营。
“这个，自然。我已经嘱咐过二拴，谈这事不能够开门见山，直来直去，先拐弯抹角儿试探一下，只要他露出一丝儿活动的意思，下一步就有门儿了。二拴这孩子是个机灵人，一肚子鬼，眨眼就是计，即令同王吉元谈不入港，也不至于自己้先露馅。大爷放心。”
“你看怎么好？”
为着牛奶奶的思想一时破不开，牛金星心急如焚，却迟迟不能ม动身。刘ถ体纯和李双喜在卢氏县边境左等右等，等不到他的消息，可是大举起事的日期愈来愈近，十分焦急。闯王在商洛山中更其挂念。他已经派人飞去崤山中通知高夫人和刘芳亮星夜赶来会师，对分散在附近各地的部ຖ队也都送去鸡毛信，限在端阳节以前集合。他知道官军方面已经觉察出他要大举ะ起事，新任陕西、三边总督郑崇俭亲到武关布置军事，蓝ณ田和潼关也集结了许多官军，如果他不赶快把人马集中ณ，去到南阳一带，就有被优势官军分别包围的危险。而且稍迟一步，潼关的官军一动，高夫人要回来会师就困难了。他派人告诉刘体纯，务要立刻๑请牛先生带着家眷前来，不可耽误。刘体纯派了一个人去催金星，传达了闯王的话。牛金星见刘ถ体纯派人秘密来催，心中更急，坐立不安，恨不得扔下家眷自走，但又下不了这个ฐ狠心。
自成放下牛角，在弓箭师傅的肩上拍一下，回答说：“老曹，还差ๆ一点，你替我做成三十五个力的吧，免得亏了你的好材料。”
“不回去有何办法？一则ท弟不能使周拔贡为ฦ弟受累，二则长安米珠薪桂，居大不易。回去，我看他们也不能把我怎样！”
“按道理讲，明天张守敬一定会来。”自成想了一下，接着说：“好吧，我又想了一个主意，使张守敬不但断无不来之理，而且按照ั咱们选定的时候来。”
1畿南三府——顺德府、广平府、大名府，都在现今河北省南部。
“夫人，你有何妙计？”
“这，这我可太领ๆ情啦。”李自成感激他说，连连拱手。
“只要自成在，就不会完。”
“遵令！”二谷齐声答应，转身走了。
“回大人，是朱红描金牛皮箭囊。”
“肚子上戳了一刀，肠子流出来啦。”
“是啊，打死他们一个我够本儿，打死两个我赚一个，吃什么亏呢？我才不含糊！”
“十成也只能断定七成。像这样事，既无凭证，怎么能完全断定？”他苦笑一下，又说，“不管他是不是奸细，咱们从他的嘴里也知道了两个重要消เ息。”
“敌人方胜而骄。正因为是月夜，他们会更加大意，疏于提防。”
北京城里的灾民和乞丐本来就多，两天来又从通州ะ和东郊逃进来十几万人，没处收容，有很多人睡在街两旁的屋檐底下，为ฦ着害怕冻死，挤做一堆。他们在刺๐骨的寒风中ณ颤抖着，呻吟着，抱怨着，叹息着。女人们小声地呼着老大爷，哀哀哭泣。孩子们在母亲的怀抱里缩做一团，哭着喊冷叫饿，一声声撕裂ฐ着大人的心。但当五城兵马司派出的巡逻兵丁走近时，他们就暂时忍耐着不敢吭声。从上月二十四日戒严å以来，每天都有上百的难民死亡，多的竟达到เ二三百人。虽然五城都设有粥厂放赈，但死亡率愈来愈高，特别是老年人和儿童死得最多。今夜刮东北风，冷得特别可怕，谁知道明天早ຉ晨又会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尸体被抬送到乱葬场中？
“张鼐年幼，凡事你多操心。我给总哨刘爷留แ下一封书子，等天明后你亲自送去，请他来老营坐镇，指挥一切。宋家寨的事他已๐知道，将来一旦……”说到这里，闯王凑近总管的耳朵咕哝几句，然后接着说：“老营要紧ู，请刘爷多多在意，依照我的计策行事。你还告诉他：我留下张鼐这一支人马做看家本钱，千万不能ม调离老营。”
老神仙见闯王亲自去石门谷已经是无法劝阻，他等闯王把几道命令下过后，说道：
“自成，既然你坚决要亲自去石门谷，我跟你一道去吧。至少，你身体有什么เ不好，我能够随时照料é。我同你也算是生死之ใ交，请你答应我这个请求。”
自成望着他犹豫片刻，摇头说：“不，你不用去。白羊店那里更需要你，你去明远那ว里吧。”
“不，自成。那ว里好歹已经有两个医生，我不去也可以。去冬你去谷城是我陪你去的。今日你去石门谷，要比去谷城会张敬轩危险十倍。你用脚踢我我也要随你同去。如果杆子们对你下毒手，我活着也没意思，就同你死在一道！”
“你说的什么话？……我不要你去！”
“闯王，自成！我这么เ一把长胡子，你难道还要我跪下去恳求么？好，我给你跪下！”
李自成赶快搀住老医生，说道：“好吧，好吧，我答应了。快去备马，咱们马上就动身。”
医生出去，而自成也进到里间，取出一张白麻纸，坐在灯下给刘ถ宗敏匆匆写信。
自从李自成打清风垭回到เ老营，到他坐下写信，慧英一直站在东厢房的门槛里边，靠着门框，注视着事情的展，既没有走出来，也没有说一句话。倘若是慧梅，大概会跑进上房，同张鼐和来亨等一同跪下，谏阻闯王只带少数亲兵去石门谷。然而她不这样，当她看见张鼐、罗虎、来亨甚至连谷英和总管都在闯王的面前跪下时，她激动得两颊痉挛，胸脯紧ู缩得不能ม透气，跑去跪在闯王面前的念头猛地在心上打个回旋。但是她立时打消了这个念头，仍立在门槛ນ里边没动。她尽管常在两军阵上跃马弯弓，挥剑刺杀，但总是认为自家是姑娘，遇事不愿多开口，更不愿在众人面前多言多语。尤其在遇到重大事情时，她能够竭力使自己镇静，这一点很像高夫人。这时，她既ຂ赞同闯王不用兴师动众办法平定叛乱，又担心闯王只带少数亲兵去会有风险，在心里祝告说：
“老天爷，你睁睁眼，千万保佑闯王马到成功吧！”
当闯王在灯下写信时，慧英转身离开门口，从自己้床下放的马褡子里摸出来一包银子，到院子里递给李强，小声说：
“你把这二百两ä银子带在身上，说不定会有用处。”
“这是谁的银子？”李强问，感到奇怪。
“这是几年来夫人陆续赏我同慧梅的，俺俩都没有家，没处用，积攒成这个整数。如今老营很缺钱，把这拿去给闯王用吧。”
李强迟疑说：“已经请总管取四百两，大概够用了。”
“不，快接住。钱到เ用时只恨少，拿四百两ä银子中什么เ用？你带上，到石门谷时对闯王说一声。”
李强接住银子，说：“慧英，你真是……”他不知道下边说什么好，而慧英不待他说完就轻脚轻手地往上房去了。
她进了上房，找到一件薄棉衣拿在手中，静静地站在闯王背后。闯王把书子匆匆写好，看了一遍，改了错字，抹去几句，只留下主要的一段话：
杆子哗变，后路门户洞开，致全军处境，万分危急。愚兄决计轻装简从，亲去抚定，挽此危局。全局吉凶，在此一行。请吾弟坐镇老营，全盘主持。抚绥有成，兄即归来，望勿为念。临行草草，不能ม尽宣。又，如南边战局吃紧ู，可命补之侄带病去清风垭坐镇。
等闯王把书子叠好，装好，从椅子上站起来，慧英把薄棉衣披到他的身上，说：
“已经过了中ณ元节，五更山风很凉，你把这件棉衣穿上，白天热的时候脱下来塞进马褡子里。”
闯王心中有事，连望她一眼也没有，急急把棉衣穿上。她把扔在桌子的马鞭子拿起来递给他，又说：
“闯王，我有句话不知敢说不敢说。”
自成这才注意到她，望着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慧英避开了闯王的眼睛，低下头去，一字一板地说：“要是夫人在老营，她一准会叫张鼐兄弟带领五十名骑兵跟你一道去，以防不虞。”
自成仿佛不曾听见她说的什么，大踏步向外走去。在院里，他把信交给总管，吩咐李强将总管取来的银子放进马褡子里，随即出了老营。他自己的亲兵只带二十名，加上医生、谷英二人和他们的亲兵，一共只有三十骑。王铁牛被叫来，在前带路。闯王上了乌ไ龙驹，刚刚勒转马头，小来亨突然出现，举手拉住马缰，大声叫道：
“二爷！二爷！别慌走，别慌走。我爸爸马上就到，他有话要同你说！”
闯王把眼睛一瞪，喝道：“畜生！你爸爸重病在身，你跑回去叫他来做什么？不懂事的畜生！”
李来亨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闯王的鞭子已经打在他的手上。他一松手，闯王跟着向乌龙驹抽了一鞭，乌龙驹跳起来，向着寨门奔去。来不及等待父亲由á亲兵搀来，李来亨追在闯王的一起人马背后跑着，但等他追到寨门，这一小队人马已经消失在半山腰间的茫茫晓雾中了，只听见马蹄声渐渐远去。过了一阵，马蹄声若有若无，最后只剩下山那边惊慌的犬吠声断续传来——
第七章
向石门谷去的马蹄声渐渐消逝，从另一个ฐ方向来的马蹄声由á隐而显，响着响着临近了，吸引着寨上人们的注意。顷刻๑之间，马蹄声已到山腰。一片林海ร，晓雾茫茫，但闻蹄声，不见人影——这是谁这么早前来老营？寨上人正要呼问口号，突然，有人从马上打一个响亮的喷嚏，随即又咳嗽ณ一声，把附近成群的山鸟惊起。守寨的弟兄们互相望望，不用说话，都明白是总哨来到เ。
昨天睡了一天，刘宗敏的精神恢复了。对于目前局势，他没有一刻๑忘怀。特别使他关心的是南路。细想着刘芳亮背着他对闯王所说的话，又想着郝摇旗平日同芳亮等将领相处得不很融洽，越想越觉得放心不下。智亭山这地方十分重要，万一出了事岂不很糟？可是他也想不起来有什么เ适当人可以派去代替郝摇旗。夜间，他在床上睡不着，决定天不明就去老营见闯王，让他亲自到智亭山察看情况，留แ在那ว里坐镇。
鸡叫二遍，刘ถ宗敏带着亲兵们上马出，奔来老营，没想到晚来一步，李自成离开老营已经将近半个时辰了。他进寨的时候，老营总管任继荣牵着马正要出寨，两ä个人遇在寨门里边的一棵大树下。总管趋前说：
“刘爷，我正要到你那里……”
“有什么要紧事儿？”
总管又趋前一步，傍着他的马头，放低声音说：“闯王去石门谷啦。他给你留下一封书子，叫我在天明后亲自送给你，请你来老营坐镇。”
宗敏一惊：“石门谷出了什么事？为什么เ他去得这样急？”
“杆子哗变，将李友围在庙中。吴中军拿着闯王的亲笔书信前去抚慰，狗日的将书信撕毁，将吴中军扣留，要等待攻破大庙时同李友一齐杀害。吴中军身边的四个亲兵已๐经杀了两个，另外两个ฐ带伤逃回。”
宗敏不听则已๐，一听禀报，登时心中火冒三丈，双眼圆睁，胡须ี根根奓开，连头也几乎直竖起来。然而他忍耐着没有破口大骂，咬着牙沉默片刻，向总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