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人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一块在水中沉浮的朽木，甚至没有一声低吟。细碎的白雪宛若柳絮般从苍穹飘洒，轻舞飞扬，沾在她杂乱的青丝上，点点的纯白，居然很长时间不曾融化。
她压低嗓音，继续追问。“轻舞的人？”
她正襟跪在那座新坟前，一脸深思幽光。这两ä年思量许久，最终不曾为父亲做一块墓碑。她揣测父亲的死，其中有蹊跷。
除了她自己，这世上没有人需要得知父亲的葬身之所，这个坟墓，更是葬在她的心里。
尤其是……他们的敌人。
往后的路，只有她一个人。
偌大世间，却再无人可信。
天色渐晚，黄昏跟夜色交织，整个世界都混沌不明，秋风包覆着身姿纤细的少女，她着一袭月牙色素净罗裙，身姿纤长清瘦，黑云般的长在时光中疯长，早ຉ已过了腰际，全身没有任何累赘饰件，唯有胸ถ口缀着一尾红色流苏，那ว一抹鲜明的红，胜过远方แ的如血残阳。
她熬了整整一年，才离开了那张几乎ๆ跟她身体融为一体的木床。
久卧在床，四肢麻木，新生婴孩般学着重新走路的每一步，都像是赤足踩在刀尖上……在无人的黑夜，她瞅着自己้红的双膝和脚心，心中ณ却激涌而来阵阵狂喜。
她一度喜欢上走路，不分白昼黑夜地走路，跟废人一样躺了三百多天，她怕极骨头都散了。
许多人在夜里撞见她在庭院奔走，大汗淋漓，脸上的表情活脱脱是在三更半夜遇见鬼一样！看他们急色匆匆离开，她更是捧腹大笑，他们回头看她，又像是见着了痴人疯子！
微微蜷缩的五指，在宽大袖中ณ暗暗收拢，少女脸上一片沉敛冷静。
数年来，她跟命抗争，无人看得懂她笑的真正含义แ——她跟上苍在赌。
她赢了，不是吗？
她成为那ว儿最闲来无事的人，在任何一个角落晃荡嬉耍，这传闻似乎传去了七爷的耳边，七爷为她请来了几位传授技艺的师傅，一夕间，她成为最忙碌的人。
他不只救了她的命，更栽培她习得淑女教养。
他对她，实在是好，好极了……
秋风起，崩落她唇畔最后的寒意，她弯腰，纤纤素手轻轻拂去坟头上一根杂草，就像是拂去一片尘埃。
“我走了，爹。”
但她总有一天还会回来。
既然老天不让她死，就有它的道理。
上苍给她的折磨，更是有预ไ示的淬炼。
她是宫家嫡女，虽然父母双亡，但宫家并非因此分崩瓦解——宫家的后代，不只是她一人，她如今寄人篱下，要找到那个ฐ人，自然万分艰难。
只要残存一线希望，她就不会放弃，就像是不放弃她的性命一样，绝不会放弃那个ฐ人。
她唇畔ึ含笑，双目在黑暗中灼灼光，转身朝着那个光秃秃的坟头挥了挥手，就像是……小时候常常在府门口送别爹去宫里上早朝的那些个ฐ数不清的早晨，但她却又不得不被迫明白，这一回，她挥了手，目送着爹在迷茫的夜色之ใ中ณ越走越远，而他，却再也不回头看她。
亲人的离去，明明已๐经过了三年，却犹如昨日，依旧让她的胸ถ口闷痛，在她的心里种下了不可逾越的荆棘。
很多人看她，眼底都藏着淡淡的惋惜，他们无一例外，都将她看成是无邪孩童——好了伤疤忘了疼。
唯有夜半无人的时候，她才切身体会，经历这一切到底有多痛。
真正的痛，是用任何言语来描绘陈述，都显得苍白而浅薄。措不及防的痛，将美好的城墙彻底击垮崩碎，火山骤停，世间一片苍茫灰暗。
月牙色裙摆摇曳生风，她走得极快，从历山脚下的山林中自如穿行，远处溪水潺潺而动，一轮明月高高挂在苍穹。
她环顾四周，提起裙裾，沿着溪流盈盈而走，清明月辉洒落周身，像是飘舞的细碎荧光。
水中呈现出少女的倒影，她刚满十三，体态纤细轻盈，眉目清明，生来就白皙的肌肤，芍药花般明艳的唇，虽非倾国倾城的绝色美貌，但即便不施脂ฦ粉，也令她总有种无法忽略๓的明媚魅力。
低头望向那ว曾要置人于死地的清冷溪水，明晃晃的水中月光，一刻间晃花了她的眼，跟杀人的冰冷剑光如出一辙。她定神去看，几乎ๆ被溪水卷入无尽漩涡，像是有人再度将她按入水中ณ溺毙，口鼻灌入彻骨阴寒的冰水，手脚抽动，却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心口突地泛出一道细微的尖锐疼痛，腹内翻江倒海，恶心至极，她撑大双眼，直勾勾望向那水中月，咬牙忍痛，肩膀轻颤，指甲深陷到手心骨肉。
她的伤病早已๐痊愈，但郎中ณ说过，年幼重伤，大伤元气，恐有后遗之症。她偏偏不信，人的骨子里总是暗藏怯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若她连内心的恐惧都无法抵抗，往后余生也不过苟延残喘，一事无成。
绣鞋踩入溪水，她一步步走向中央的明月，溪水漫过她的脚๐踝，她面目森冷，漫过她的腰际，她如临大敌，直至那无情溪水扼住她的脖颈，月色罗裙在水中铺展绽放，她却眉头舒展，眼中ณ有笑，唯独紧抿着的唇，可见她依旧还在忍耐。
身子树立，她不知在水中站了多久ื，清冷溪水，却再也无法令她觉得寒冷惧怕，心中巨墙砰然倒塌，淋漓畅快。
悠然俯身，垂掬水，将那一轮火般月亮捧在手中，远远望去，她的身影宛若水中ณ而生的白莲般清丽脱俗。
唯独那一双通红的眼，宛若被激怒的野兽，从中透露出无法磨灭的绝望，愤怒，仇恨，怨怼……
水中圈圈涟漪荡开，她微微失神，她从未见过自己้有这样一双眼睛。
父亲常常说她像极了已๐逝的娘亲，特别是这双眉眼，生的极为动人。
她决绝转身，顺水而上，罗裙上的水珠雨水般滑落，每走一步，笑意就流逝一分。
她抬起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望向那一座被夜色覆盖的琼楼ä玉宇。
这个地方，坐落在历山后，虽然远离京城，但胜过她见过的任何一个ฐ大户人家的府邸。
“韶灵。”
还不等她走入自己้的庭院，已然有人叫住了她。
她猝然转过头去，一个ฐ年过半百的老人，手提一盏纸皮灯笼，淡光照ั亮那张严厉的面孔，嘴角两道纹路极深，令他看上去更刻๑薄。
“马伯……”少女顿时头皮麻，轻吐舌尖，满面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