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芳缓缓睁开眼来，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道：“师哥……我……我对不起你。”
她端了脸盆，口中轻轻哼着歌儿，装ณ着没事人般回来，经过走廊时，忽然墙角边闪出一人，低声说道：“今晚三更，我在柴房里等你，可别ี忘了！”正是吴坎。
废园离万家不远，当日丁典逝世、杀周圻、杀耿天霸、杀马大鸣，都是在这废园之中，此番旧地重来，只见荒草如故，遍地瓦砾如故。他走到那株老梅之旁，抚摸凹凹凸凸的树干，心道：“那一日丁大哥在这株老梅树下逝世，梅树仍是这副模样，半点也没变。丁大哥却已骨化成灰。”
直走了三十多天，才到麻溪铺老家，其时天气已暖，田à里禾秧已长得四寸来高了。越近故居，感慨越多，渐渐地脸上炙热，心跳也快起来。
狄云道：“你说我……说我……已๐将他踢死了？”
狄云喝道：“大雪崩下来，连你爹爹也一起埋了。你想害死你爹爹不是？”
那ว老僧身形如风，欺近身来，一掌将汪啸风推落下马，左手抓起狄云，右腿一抬，竟在平地跨上了黄马马背，旁้人上马，必是左足先踏上左镫，然后右腿跨上马背，但这老僧既不纵跃，亦不踏镫，一抬右腿，便上了马鞍，纵马向水笙驰去。
狄云心中ณ慌乱，见他向自己说话，只道他已认出了自己้，更不答话，举起船板，往江边的柳树根上用力一推，小舟便向江中ณ荡了出去。
丁典中毒后一直难以运气使劲，不敢硬接，斜身避过。耿天霸右掌落空，左掌随至。丁典识得这是“变势掌”，急忙翻手化解。可是一掌伸将出去，劲力势道全不是那ว回事，拍的一声，腋下已被耿天霸的右掌打实。丁典身子一晃，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耿天霸笑道：“怎么样？我是第三流，你是第几流？”
丁典拍了拍双手，冷笑道：“这一点儿微末道行，也想来抢夺连城诀！”狄云一呆，道：“丁大哥，什么连城诀？”丁典似乎ๆ自悔失言，但也不愿捏造些言语来骗他，又冷笑了几下，并不回答。
戚芳奔了过来，抱住父亲手臂，叫道：“爹！师哥跟咱们寸步不离，又有谁能教他武功了？这些剑招，不都是你老人家教他的么เ？”
那老者道：“听着叫人害怕，那ว才威风哪。敌人还没动手，先就心惊胆战，便已输了三分。”他手持木剑，将适才这六招重新演了一遍。只见他剑招凝重，轻重进退，俱是狠辣异常，那一双青年男ç女瞧得心下佩服，拍起手来。那老者将木剑还给少女，说道：“你两ä个再练一遍。阿芳别闹着玩，刚才师哥若不是让你，你小命儿还在么？”
“……丹阳教案。光绪十七年八月……刘坤一、刚毅奏，本年……江苏之丹阳、金匮、无锡、阳湖、江阴、如皋各属教堂，接踵被焚毁，派员前往查办……苏属案，系由á丹阳先滋事，将该县查文清甄别参革……“
我祖父被参革之前，曾有一番交涉。上司叫他将为烧教堂的两ä人斩示众，以便向外国教士交代。但我祖父同情烧教堂的人民，通知为的两人逃走，回报上司：此事是由外国教士欺压良民而引起公愤，数百人一涌而上，焚毁教堂，并无为之人。跟着他就辞官，朝廷定了“革职”处分。
我祖父此后便在故乡闲居，读书做诗自娱，也做了很多公益事业。他编了一部“海宁查氏诗钞ๆ”，有数百卷之ใ多，但雕版未完工就去世了。出丧ç之时，丹阳推了十几位绅士来吊祭。当时领ๆ头烧教堂的两人一路哭拜而来。据我伯父、父亲们的说法，那两ä人走一里路，磕一个头，从丹阳直磕到我故乡。对这个说法，现在我不大相信了，小时候自然信之ใ不疑ທ。不过那两个人十分感激，最后几里路磕头而来当然是很可能的。
前些时候到台湾，见到了我表哥蒋复聪先生。他是故宫博物院院长，此前和我二伯父在北京大学是同班同学。他跟我说了些我祖父的事，言下很是赞扬。那都是我本来不知道的。
和生说，我祖父接任做丹阳知县后，就重审狱中每一个囚犯，得知了和生的冤屈。可是他刺人行凶，确是事实，也不便擅放。我祖父辞官回家时，索性悄悄将他带了来，就养在我家里。
和生直到抗战时才病死。他的事迹，我爸爸、妈妈从来不跟人说。和生跟我说的时候，以为他那次的病不会好了，也没叮嘱我不可说出来。
这件事一直藏在我心里。“连城诀”是在这件真事上展出来的，纪念在我幼小时对我很亲切的一个老人。和生到底姓什么，我始终不知道，和生也不是他的真名。他当然不会武功。我只记得他常常一两天不说一句话。我爸爸妈妈对他很客气，从来不差他做什么事。
这部小说写于一九六三年，那ว时“明报”和新加坡“南洋商报”合办一本随报附送的“东南亚周刊â”，这篇小说是为那周刊而写的，书名本来叫做“素心剑”。
一九七七·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