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到这边来，”经过一阵和其他队伍的同事的简短寒暄后，何锋把本组的队员聚拢来，九个ฐ人站成一个圆圈。由于人多嘈ฤ杂，他不得不用尽量大的声音喊着：“来，大家先互相拍拍手，做一些热身运动。”
在这里有必要先介绍一下公司的概况。公司大概四五十个ฐ人，从来没有一个确切的数字，因为每天都有人进来，每天都有人离开。开始李云杰对这个现象非常注意，时间一久，他也懒得理会谁进谁出了。说不定他哪天就走了呢？只有七八个人是比较稳定的，分别是一个经理，一个拿固定薪水的女职员，三个大组长和两三个小组长。
可是他更加吃不得苦，受不得气。他本来在金山区一家木材加工ื厂找到เ了一份薪水不高、但还勉强称得上是白领阶层的工作——车间基层管理干部。这份工作所要求的与他的性格和习惯格格不入。每天早上七点半之ใ前他就得和工人们排着队在厂门口打上班卡，对于一向爱睡懒โ觉的他的确是种考验。有一次他穿着一件糅皱的、放在桶里一个星期没洗又拿出来穿的衣服，碰巧ู那ว天醒得晚，睡眼惺忪，头蓬散，那些保安都把他当作普通工人，对他大呼小叫，要他按秩序排队，他差点为此事跟保安打起来。接下来十几个小时他便得在震耳欲聋的机器声中和粉尘飞扬的车间里度过，做着些与他在大学里学到的知识毫无联系的工作，面对的都是些成天板着脸、只会生气不会笑的主管或者经理。晚上八九点钟下班后，他得在大众浴ภ室里与工人们抢水龙头洗澡，然后回到宿舍倒头睡觉。更为可气的是一日三餐。如果说工ื作和生活是难以忍受，那饮食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早餐吃的除了稀饭、馒头和包子再也找不出第四种东西了。中午和晚上虽然花样多一些，但那些在一个可以用来做储水缸的炒锅里炒出来的菜实在叫人难以下咽，偶尔还掺杂着一两ä根头。这样过了十几天，他和以前的上司，他的车间主任，一个经期不调的更年期妇女——他是这么称呼她的——吵了一架，就拍拍屁股走人。“拿这么点钱做得又苦又累，还要受这么เ多气，简直是耽误我的大好青春。”临走的时候，他丢给以前的上司这么一句话。他觉得自己再继续做下去简直就是一个晶莹剔透的花瓶被拿来当马桶用。
没人提问，李云杰可以理解，他刚刚参加工作时在第一次会议上也是保持沉默。不过，他倒是希望有人提问。
“你来上海多久了？”崔晓梅眼睛里闪烁着快活的笑意，问。
“五个月。”张显文说。
“五个月？有没有做过别的工作？”
“在一家工厂做了三个ฐ月保安，觉得没什么大的出息，就出来了。”
“哦，做保安。”崔晓梅笑笑说，同赵军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做我们这一行的经常要和保安打交道。”
“我们这属于哪一行呢？”
“直销。”崔晓梅说。
“直销？”张显文睁圆了双眼，好奇地问，显然不明白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
“对啊！直销。”崔晓梅说，毫不介意站在旁้边的两ä个戴眼镜的大学生向自己投来的惊讶的、略๓带鄙夷的目光，“跳过中ณ间商，将产品直接送到เ客户手里。既给我们自己带来利ำ益，也给客户带来实惠。”
那两个大学生的目光多少令张显文感到เ窘迫，似乎认为ฦ崔晓梅不应该用这么爽朗的、无所顾忌的声调说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于是便不吭声。
“你刚才说做保安没什么大的出息，那么你觉得做什么会有出息呢？”崔晓梅说，分明有意引导他说出自己想要他说出的话。
“做销售吧！”张显文说。
“你有尝试过其他公司吗？”
“试过，都不行。”
“许多公司的推销员都要有丰ถ富的销售经验和专业知识，这一点我想你可能ม比我还清楚。光是推销的知识、要点就足以写成十几本厚厚的书了，但我们公司能ม在三个月之内将推销所需要的所有知识免费传授给你，而且比读十本销售书籍或者励志书籍还有效得多。”
张显文木纳地点点头，这使得崔晓梅十分失望。他看上去不像一个能说会道的人，甚至缺乏与人打交道时应有的热情。她自然而然地将张显文同她前面离去的三个ฐ队员比较。那三个队员中有两个人在当天中ณ午吃过午饭后离去的，另一个做了两天也走了。她现在几乎怀疑ທ张显文可能ม还没到午饭时间就会离去。于是她也默不作声，过了一小会儿，她又与他拉起家常来。
路上有些堵车，他们到达徐家汇的时候已๐经十点半了，三人先进了港汇广场。
“得抓紧ู时间。”崔晓梅对赵军说，“上午最少拜访八十个ฐ客户以后再吃饭。你先做几个给我看看。”小组长有责任指出队员们的不足，也有责任传授他们自己的成功经验。
“好的。”矮个子队员赵军说，挺了挺并不达的胸ถ脯，手里拿着一个电å子玩具，信步走到商场内一个ฐ年轻的女售货员侧面，开始推销，“你好！我们是安特莱公司的，今天特意给你介绍一样新产品。”他把电子玩具放在那女售货员面前，说，“你先拿着看一下吧！”
那女售货员下意识地接过玩具，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又听到赵军说：“这是我们公司……”
他还没说完，那女售货员把玩具还给他，不客气地说：“不用了。”
赵军接过玩具，忽然察觉自己้做得不对，又将玩具送到她面前，说：“你先看看吧！”
“我又不是小孩，要这个干嘛ใ？”
“可以送给亲戚朋友的小孩呀！”
“不要了。”那女售货员俏脸一板。
“不好意思，打扰了。”赵军说了一句，接着走向店内另一个露出白白胖胖的胳臂的女售货员。
“不好意思，我们在上班。”第二个女售货员看见他向自己走来，说。
赵军接着又向几个人推销，都被礼貌地或不礼貌地拒绝了，一无所获。
“嗯，你做得很好。”等到赵军有些气馁地站在走廊上，崔晓梅说，“你的态度很好，推销词也很流畅ม，但如果你能ม在交流之前先给对方留下更好的印象，用你那ว真诚的微笑打动他，就能收到更好的效果。”她所谓的“态度”在此表示ิ勇气的意思，因为ฦ没有人愿意被别ี人看作是胆小的，所以他们都用“态度”一词来代替。
接着他们约定十一点半在商场门口碰面，便分道扬镳。
“怎么样？”崔晓梅笑着对一直跟在自己旁้边的张显文说。
“什么怎么样？”
“对我们这份工作的看法。”
“还行。”张显文说，显然这个ฐ回答有违自己้的心意，有些脸红。
“你刚才现我评价赵军的话有什么特色吗？”崔晓梅装作没看见张显文的脸色，问。
“什么เ特色？”
“我在指出对方แ的不足之处之ใ前，先要肯定对方。这是一种世界通用的管理方式，但遗憾的是，许多读过所谓工ื商管理硕士的经理人也未必会这样评价他的下属。而我们公司里的同事只要当了半个月的小组长，每个人都能ม将这种管理方แ法灵活运用，游刃有余。”
“嗯！”张显文赞赏地点点头。
“好吧！你今天看我推销，如果有兴趣的话，你也可以尝试一下。”
一个小时，对崔晓梅而言眨眼间就过去了，但对张显文来说却感觉过得很慢，简直又累็又渴，尽管他并未说几句话。若不是他认为ฦ贸然离去是不礼ึ貌的，同时对直销这一行存在一些神秘感，他可能早已远走高飞。他跟着崔晓梅，好几次有意离她远一点，但终究觉得不妥，便慢悠悠地靠近，好像自己是个对她的产品感兴趣的顾客。主ว动向客户推销产品，即使碰一鼻子灰也毫不气馁，即使被人呵斥也笑脸相迎，做这种事在李云杰看来是有失体面，在他却感到เ害怕。
崔晓梅不愧是小组长，一个钟头下来，根据她在一张小纸条上的记录，她已拜访了五十多个ฐ客户，共销出八套玩具。
“休息一下。”崔晓梅说，接着又问起张显文关于他们这种推销方แ式的看法。
“还行。”张显文说，但他的神色分明没有说出他想说出的话。
“其实最重要的是第一步。当你跨出第一步，你就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崔晓梅说，显然读懂ฦ了他的神色。
张显文“嗯”了一声。他的脸色表示：他越来越无精打采，越来越明显地流露出自己对推销工作的不感兴趣。
他的确陷入这样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他已๐经尝试过多家公司，每家公司都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了他，仿佛摆在他面前的只有做保安一条出路，一条在他自己้看来没多大出息的出路。事实上，他不想做保安不仅因为ฦ觉得做保安出息不大，还因为受了些屈辱。工厂里的保安是两班制ๆ，每班十二个ฐ小时。他进去后没多久，便现工厂的台湾老板有个习惯，每次在外面吃完丰盛的晚餐后都会把剩下来的菜打包，留给他们这些保安做夜宵。和他同一班的那ว个上了年纪的保安从不介怀，常常提着一瓶老酒，就着那些剩菜，吃得津津有味。可张显文却很气愤，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侮辱，不留半点尊严。他从没吃过，晚上若是饿了，宁愿啃三毛钱一个ฐ的硬馒头也不愿吃那些由星级酒店的大厨们做出来的残羹剩菜。使他下决心离开的便是有一次他看见隔壁工ื厂的老板将打包带回来的剩ທ菜丢给一只看门的狼犬吃，他更加恼怒异常。
但是，等他观察过崔晓梅的工作情况后，他又打心底里反感这类拿着一件产品向素า不相识的顾客推销的工作，就算被顾客拒绝一两次也不后退，还常常受到他们莫名其妙的呵斥。
“无论如何，”他想，“反正今天无事可做，先看看吧！”
但就在下午，生了一件使他深为ฦ触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