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双手叉在腰间，扬起脸儿望着天花板，两只脚慢慢儿挪动，一次挪不了四指远。他一向是狂暴霸蛮、我行我素惯了的，可这会儿不知怎的，竟然像那“惊枪之虎”一般，肚里的豪气跑得光光的……
会计献策道：“梁站长，您老不会托托老朋友？弄点儿俏货上街卖卖，也好解救咱的燃眉之急呀！”
小腿肚突然受了皮鞋尖袭击，小战士“噗嗵”一下便栽倒了。搂起裤管一瞧，乌青乌青一大块，他止不住泪双行，呜咽道：“嗯~~~妈呀啊~~~”
可儿子怎么办呀？上学时光抱大鹅蛋，饿他饭也奏不了效。待业“待”得久了，便偷鸡摸狗、酗酒闹事，啥都学会了，揍得他肉皮紫也不济事。现在想想，还是给他找个活儿干的好。当然并不指望他给家里挣钱花，为的是叫他务点儿正业。
儿子原先曾声明过：“宁肯不吃饭也不当下苦力的工人！美好的青春要是在油污、臭汗中ณ消溶掉，那还不如趁早ຉ吊死了好！”老梁大为光火，愤然斥责：“没出息的东西！老子像你这么เ大的时候，就当上了排长，领着几十号人马单独打过六次胜仗！老子兜儿里已经装了十一枚奖章！那时候，老子身上的灰垢搓下来比你一天吃的饭都多！衣服上拧出来的汗水比你喝的啤酒都多！你说‘吊死了好’？那是老子最痛快、最美好的时光！”
如今儿子不再胡说了。可是，当爸爸的没了官位，没了权柄，连个“下苦力的工ื人”也安排不了啦！唉，看来这事儿只有托别人了。找老朋友？掌点儿实权的大都退了，能顶用的么，还有……“
咦，到王书记那儿碰一碰，兴许有运气呢。好歹我跟他从沙场到官场，前后搿了这么些年的伙计，而且他也离“退”不远了——是个门儿！
老梁开了柜子，拿出前些时一位老战友送的两条“大重九”，便兴冲冲奔进县委大院。
开头，王书记怎么也不肯松口，光说如今兴的是厂长负责制，咱不好再当“婆婆”了。老梁急了眼，连珠子似地说；“哎、哎老王呀，我这张老脸你不‘看’也没啥，可你起码得替我想想孩子的前程吧？这几年他闲着没事做，跟着那些捣蛋货东游西荡，已经惹了不少祸ຖ啦！我求你帮帮忙，找个工作拴住他，就算是……救救孩子吧！”
王书记沉吟了一下，说：“这倒也是。按理说，我应该帮忙，责无旁贷。可工作确实难找。待业青年多得绊腿呀！真是不好办。啧啧……”
“啧啧——哄小孩儿去吧！堂堂县委书记，连个普通工人还安排不了？王书记，这辈子我可是头一回求人哪！”
“哦……你不会找工ื商局给办个执照ั，赁间房子叫孩子做买卖？这可能赚大钱哪！”
“咳！我早ຉ想过了，跟他一说，他嫌太丢人，死活不干。没办法我才……今儿个你要不答应，我就坐这儿不走啦！”
王书记点根烟吸了半截子，摇摇头说：“好吧，我尽力而为。不过，这‘大重九’你得带回去。咱不能太俗气。”
没过几天，王书记派人捎来信儿：电风扇厂有个指标，下个ฐ月初就可以去。
老梁高兴得像个小孩似的，不管怎么说，书记总算给了面子，儿子总算有了个正当职业。老伴也十分欢喜，儿子有正经事儿干了，媳妇也就有望头儿啦。女儿乐得直拍手儿，班里的同学再也不能嘲笑她有个“宋宝琦哥哥”了。儿子自个ฐ儿倒没多大反应，仍是那副不喜不忧的样儿，好像参透了禅悟透了道似的。
“这可得好好庆祝庆祝！”老梁喜孜孜地对老伴说。
他让儿子帮着抓鸡子，吩咐女儿上街买菜，自己则去公家鱼塘买了条五斤多重的鲤鱼，开膛破肚收拾干净，剁成块儿撒了盐搁到瓦盆里腌着。喊过儿子，命他请王书记来，又让女儿抹桌子拖地、擦洗杯盘。他坐到灶前烧火，跟老伴扯着闲话。
儿子独个儿回来了。王书记对他说：“今天太忙，改日了吧。”
老梁的心无声地坠了一下，生出一种凄惶之ใ感。他垂着眼睑沉思有顷，站起身说：“不来就算了。咱们自己้吃，自己喝！”
酒菜摆齐后，四口人围桌而坐。老伴、女儿喝的是香槟，老梁跟儿子喝“淮源老窖”，还“爷儿俩好”着划ฐ了一会儿拳头。
半瓶酒下肚，老梁身上热了，黑胖脸儿红了。他取下帽，敞开怀，一边酣饮着，一边起感慨来：“孩子们哪，爸爸这辈子当官儿一直没得意过，你们知道是啥缘故吗？咳……亏就亏在俩字上：一个是‘粗’，一个是‘直’。懂吗？”
他正要解释下去，女儿截住说道：“爸，我斗ç胆说一句，您可别生气啊！依我看哪，您是亏在一个字上：‘横’。对不对？”
“对个屁！”老梁半睁醉眼，瞅瞅女儿，又倒一大杯酒，“咕咚”一声响亮地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