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所有的库房都被打开了。人们惊叫起来，这里是什么样的富有啊！客房里摆放着紫檀木的桌椅，长颈细瓷的花瓶，墙上挂着洋人的链锤钟，上面转动脑袋的鸟出咕咕的叫声。用手一摇就可以出戏腔戏调的方匣子。在女人的屋子里，锦缎幔帐，铺着红色的毛毯。所有的箱柜大张着嘴，衣服丢得满地，随手就可以抓到เ光洋和女人的饰，这些东西对那些整天围着马屁股转，一身泥巴๒的庄稼人来说，见都没见过，于是人们纷纷地把可以拿走的东西塞到เ怀里。
好久，小龙停止了痛哭，慢慢地站起来，两ä眼失神地看着爹，向后退了几步。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他不相信这就是痛爱他的爹，他的爹不会死。他好象看到爹朝他走过来，把一件衣服披在他的身上。正当他冻得抖的时候，穿上这件衣服真感到暖和，爹又好象把他搂在怀里，用大手握住他冻僵的手……他默默地站了好久，当抹去了泪水，从模模糊糊的亲热中走出来的时候，他看到爹那张黄的脸，青了的指甲，爹是再也站不起来啦！他又一次扑过去，把头咚咚地撞到地上，“爹，你闭上眼睛吧！儿子为你报仇！”
掌灯的时候，大少爷一个人来到齐庆秀住的下房，齐庆秀刚刚吃完饭就到炮台里去了。齐姑娘赶快收拾碗筷让大少爷坐下，昏暗的油灯映着大少爷那张苍白、铁青的脸，闪动着油光。他抽烟的时候，眼睛直盯着齐姑娘，目光象是黑蜘蛛的触角在她的身上爬来爬去。
“这里有‘三江好’当家人的信。”史友贵从怀里拿出信，朝左边的炮台走过去，把信送进炮台的射孔里，在这个ฐ时候，他看得清清楚楚，里面的枪口一直对着他的胸膛。史友贵心里想“想用这一手吓唬我，没有弯弯肚子，就不敢吞你的镰刀头！”
两匹马从山丘的后面跑上来，又顺着雨水冲刷็出来的深沟跑下来，最后两匹马的身影在矮树丛中闪动着。是陈大兴和小龙，先生和李孝东迎出门洞，门前洼地积水结了一层溥冰。上面的草和枯叶被风一吹飞快地滑过，太阳出来以后，冰的边缘又融化了，浸湿了黑色的泥土。
“兄弟，想找点活干吗？”肖海问。
“再近一点，抬枪打不到那么远的地方。”
“去啦！我娘哭啦！她把几个饼子塞进我的口袋里。”
“好啊，叫响，真叫响。”
陈大兴笑着走到小龙面前说：“骑上马到เ前屯，把你二爷请来。”
从十几岁开始仇恨和痛苦就在他的心里积集起来。陈大兴和爹出没街头巷尾卖艺为生，风里来雨里去，难得立锥之地。古庙是他们夜晚栖身的地方。两个ฐ人常常在别人在屋檐下避雨。满天的阴云吹不散、撕不开。每当这个ฐ时候，爹就把儿子拉到เ身边仰天叹气：“苍天啊！难道要绝我父子的一线生路吗？”
他们离开队伍，跳下马，陈大兴随手把鞭绳交给小龙，走到เ高梁地头的水沟边，捧起水喝几口，又洗洗脸，他抚摸着高梁杆，仰起脸看着被晒得通红的高梁，自言自语地说：“人们的心都碎啦！谁还有心收拾庄稼。那么多的东北军跑个尽光，让他们跑吧！”
鲁铁ກ匠抓住6方林的手，不然他要撕开包扎的布。郭永江从水壶中倒碗水，送到6๔方林的嘴边，焦干的嘴唇，张得很大，贪婪地喝了一口，当他半睁开眼睛看见郭永江站在身边的时候，一刹间眼睛里闪动着凶光，怨恨代替了痛苦，他挥手打掉了郭永江手中的碗，嘶哑着说：“我不喝你的水，离开我，离开我！”在他的心里模模糊糊地产生了报仇的念头。“没有比姓郭的更坏的，等着吧！我打你的黑枪，让你死在我的手里。”
先生倒了一碗水送到6๔方林的嘴边，6方林尽力抬起头，咕噜咕噜地喝下去，说：“先生的水，我喝，我喝！”
先生放下水碗，觉得一股烦乱ກ的思绪搅动着他的心，简直无法压抑下去。他对郭永江说：“走，我们到เ陈大兴那里去。”
桌子上放着一大碗白米饭，一碗猪肉。小龙已๐经给温过第三遍了，陈大兴没心思吃，他用木棒拨动着炭火盆，上升的热气烤得脸通红，望着炭火呆。
他好象看见人们站在面前，一双双眼睛流露出惊骇的表情，好象在说：你就是这样对待兄弟们的啊！他听见6方林声声的嚎叫，看见他被抽得遍体鳞伤……也许处罚得太重啦！
他的心中ณ好象出现一片荒凉的大草甸è子，他骑着铁ກ青马毫无方向地奔跑着，身边的水草里不知有多少水鸟拍打着翅膀飞起来。一轮明月从云缝中露出脸来，隐隐约约看见远处起伏的山岭，加鞭驱马赶到เ那里，那里什么也没有。当月亮又躲起来的时候，周围更加黑暗，铁青马倒动着蹄子，烦燥不安的咴咴叫着，大概也感到了孤独的可怕！在这个时候，陈大兴多么เ希望有一盏灯把周围照亮啊！
打了6方林，别ี的兄弟会怎样想？能ม长时间住在牛家大院吗？眼下大雪就要封山，往哪里去？牛家的二少爷会来报仇的……
难道自己้的心肠变硬了吗？队伍打了两仗虽然胜了，可是死了多少兄弟！活生生的小伙子倒下去就再也没动一下，尸体上布满了蜂窝一样的弹洞，在细小的眼缝中透出凝滞的微光，一张张青黄、痛苦表情的脸被泥土掩盖上……在他的心中ณ形成阵阵的隐痛，但是这种隐痛他又不肯表达出来。在他和父亲沿街卖艺的日子里，他常常流泪把尝到เ的苦处表现出来，现在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时间磨掉了软弱，在他的身上增添了强硬的气质。
“大兴啊！你做得太过火啦！怎么能ม把6方แ林打成那个样子。”先生一走进来，劈头盖脑地说。
“二叔，你想想那么多的兄弟战死啦！为了啥？可6๔方林却趁机图个痛快，给‘三江好’的名声抹了锅灰，不打他对不起死去的兄弟们。”陈大兴把桌上的碗筷一推站起来。
“大兴，难道除了肉刑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你看看6方林身子都被抽烂啦！看了叫人心直哆嗦。”
“二叔，你说咋办？”大兴蹲下去，把火盆的炭火拨一拨，送到先生的脚๐边。
“当家的，对兄弟们用肉刑无论如何是不对的，应该讲明道理，听听大家的处置办法。”郭永江说了一句。
大兴拧起眉头，看着郭永江，好象一阵风吹皱了平静的水面，大兴的脸一刹时布满了显示ิ冷漠情绪的皱纹。“难道我没有说清事理吗？我要你开导我吗？你出去，你出去！”
郭永江走到外面去，戴上那顶ะ露着棉花的的帽子。他觉得陈大兴把一盆冷水泼到他盛着满腔热血的胸脯上。“出去，出去”的声音还在耳边响着。他想起来自己参加革命工作多年，受到เ的挫折还少吗？有多少次甚至要付出生命，眼前生的事算得了什么？想到这些，他的心静很快平静下来。队上的事务太多了，使大兴焦虑不安，他怎么能不理解大兴的心情呢！他认定大兴是条硬汉子，抗日需要这样的人。可是要使他成为一名无产阶级战士，还要走很长的一段路，他决心要把陈大兴争取到共产党的方面来，想到这，他的嘴角上浮现出一丝自信的微笑。
“大兴啊！郭永江作战勇敢，明白事理，队伍上需要这样的人，你不能这样对待他！”先生呼地站起来，推开门，急步走到外面去。
“郭永江，永江，你站住。”
郭永江站住了。
“永江啊！别生气，大兴这孩子起牛脾气什么เ都不顾ุ啦！”
“我不生气，大兴是好样的，牛脾气也会慢慢改好的。“
先生看着郭永江的嘴角上含着微笑，不解其意地摇摇头。
※※※
夜里下了一场小雪，陈大兴到大院的四角炮台查了哨，回来的时候身上落满了雪。登上台阶，小龙替他拍打掉身上的雪。天快亮的时候，周围静极了，一切都睡得那么深。
小龙搬过炭火盆，拨动着炭火。小龙随手扔进一把苞米，一会儿噼噼啪啪地爆起花来。
“小龙，你去睡一会儿吧，我睡不着。”大兴拿起烟袋杆，按上烟叶，在火盆里点着。心里想：“我和卖艺不一样，带好这支队伍真不容易啊！”
抽完两锅烟，他刚ธ朦胧地入睡，就听见先生在外面喊他：“大兴，快起来。”
“出了什么事？”大兴翻身坐起来。
“大兴，有三个兄弟丢下枪，骑马跑了。”
大兴挎上匣子枪，扎紧皮带，接过小龙递给他的马鞭，大步流星走到台阶上。可他又站住了，回头对先生说：“二叔，他们不愿跟随我陈大兴就让他们走吧。”他心里明白：是因为打了6方แ林的原因，他的眼睛流露着沉重而平静的情绪，他一只手死死地卡在皮带上说：“跑了几个兄弟，‘三江好’的大旗倒不了！”他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
李孝东、鲁铁ກ匠已经在外面给马备好鞍子。
“先生，这三个人打起仗来，都是好样的，不明白，为ฦ啥要离开队伍。”鲁铁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