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就下命令吧，保你不出哑炮。”鲁铁匠说。
“友贵，我看让孩子去闯荡吧，咱穷人家的孩子天生的命硬。友贵你想，就凭咱们这百八十人去和日本人作战，难道会象割庄稼那么เ容易吗？说不准你我哪一天就躺下起不来啦，到那时打鬼子的事就由孩子们来干啦！”
“陈大哥，说起来话长，我家借了别ี人一点钱，还不起啦，我就琢磨着淘点儿沙金顶债。昨天我从金矿跑回来啦，听说金矿掌柜的已经投靠了日本人。不久ื日本人就要派兵接管，看来，那里的黄金都得白白地让东洋人拿走。”
第一章
半夜里阴沉沉的天空洒下了冰冷的细雨。没有一点风，夜是那么เ静。漫山遍野听到雨滴到干枯的树叶上和榛棵上的细细的沙沙声。
李孝东把一块雨布的四角栓在树上，把先生拉到下面，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高梁饼子，把一块递到先生的手里。
“先生，你年纪大，登山爬冷操劳一天，吃点饼子吧！”
孝东的提醒陈炳辉才感到饿起来，他接过饼子吃了两口，用手抚摸着孝东的肩头说：“队伍出屯的时候，没去看看你娘吗？”
“去啦！我娘哭啦！她把几个饼子塞进我的口袋里。”
听得出来李孝东的声音颤着，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孔，他又把饼子放进口袋里，转过脸背靠在树上。孝东真是懂ฦ事的孩子，陈炳辉从心里往外喜欢他。孩子再大离开娘，娘心里也不好受啊！他怜惜地抚摸关孝东的肩头，一股说不出来的苦味塞满了他的心。
天阴的没缝，稀稀落落的苦雨渗进树下疏松泥土里，也渗进孝东的心里。他把一根树枝放在嘴里嚼着，感觉到满嘴的苦味。他想到娘也许这时正站在屋檐下仰望着阴沉沉的天，从屋檐上落下的串ธ串水珠，溅湿了她的裤ไ角。儿子上战场了，她怎么เ能不思念呢？孝东忽然觉得娘的那双干枯的小手抚摸着他的脸。耳边又响起娘那哆哆嗦嗦的声音：“孩子，听娘的话吧！不要走啦！你从金矿死里逃生，就在娘的身边吧！娘守寡这些年，苦巴๒苦业，不是为ฦ了你们哥俩。你去打仗，日本人会开枪把你打死的。”孝东的双手慢慢地放在脸上，他好象抓到娘的双手，这双手给他密密麻麻的补过衣服，这双手给他端过饭，这双手夏天被柴草划出道道的伤痕，冬天冻的又红又肿……什么เ时候他也不能忘记那ว双手啊！“娘啊！谁愿当亡国奴啊！等赶走了日本人，我就回到你的身边，种咱家的几亩地，到เ春天的时候哥哥牵着牛在前面走，我扶着犁，翻出黑油油的泥土……”娘面前的那ว盏小油灯陪伴她度过凄冷的雨夜。
雨布收集着从树叶空隙落下的水珠，渐渐地变得沉甸甸的。陈炳辉靠在树干上，抚摸着匣子枪的柄。他这双纤细、枯瘦的手从前握的是笔杆，逢年过节为ฦ别人写写条幅、春联、斗大的福字，换几个赏钱，他曾愤恨地把笔杆折断，誓再不为富户家写字。真想不到这只手竟然拿起枪，为了拯救民族于水火，他和大兴绝不能为匪……想到这他盼望明天一场血战的到来。
“孝东，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抬枪的火药可别被雨淋湿。”先生说完站起身把长衫的前襟掖在腰带上，钻进黑沉沉的雨雾中ณ。脚踏在厚厚的落叶上软绵绵的，布鞋里面灌进了水。他抓住树枝向一处很陡的坡上攀去，上面有人轻轻地拍下手掌，接着从上面的矮树丛中闪出一个ฐ人来，伸出手把陈炳辉拉上去，鲁铁匠和赵石柱蹲在这里。
先生摸索ิ着跟鲁铁匠来到一块巨เ石的后面，三个人坐下。“喂，我说铁匠，我约摸这场雨后半夜准停，可别把抬枪的火药淋湿了。”
“老先生，放心好啦！刚才我到เ每杆抬枪隐藏的地方看一遍，兄弟们的劲头蛮足，宁可自己泡在雨水中也不让火药受潮。来，先生、赵石柱，你们每人喝两口暖暖身子。”鲁铁匠把一个小铁壶送到เ先生的手里。
“铁匠，真有你的。”先生打开塞，闻到一股甜滋滋的酒味。
“先生，告诉你，不喝酒，脑袋大的锤头就轮不起来，身上就没有血脉ำ，陈先生你说鬼子能来吗？别叫咱们白淋一场雨。”
“差不了。”
“就怕他们不来。”鲁铁匠从赵石柱手中接过酒壶仰头喝了两ä口说，“瞧准机会，我非弄支机枪不可。”
“只要打了胜仗，我们就会有的。”赵石柱说。
“石柱，你是行武出身，你说能ม不能ม打胜这一仗？”鲁铁匠问。
“现在东三省的老百姓心里燃起了火，谁甘心当亡国奴啊！凭这股劲就能ม打败小鬼子。”
赵石柱原来在东北军里呆过，家住奉天。九一八事变后，他和一些士兵一再要求抵抗，可是当官的不允许。那一天队伍要开拔了，赵石柱忽然冲出队伍，跪在团长的马前。“团长，你领ๆ兄弟们打吧！我们不能一枪不放就把东三省让给日本人啊！我们走啦！可是爹娘兄弟姐妹他们怎么办啊！”团长的卫兵想把他拖走，可是赵石柱死死地抱住一个卫兵的腿不放，拼力往下坠，两ä条腿挺直在地上划着，“团长，就是马蹄踏在身上我也不起来！”这时呼啦一下又有三四十人跪在马前，“团长，领着兄弟们打吧！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兄弟们就是死在战场上也甘心！”
团长挥手制ๆ止了卫兵的行为。浓黑的眉毛在油亮亮的脸上很快地蠕动几下，紧紧ู地拧在一起，他用惊愕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士兵。跪着的士兵恳求的目光一齐落在他的身上，那边长长的队伍也停下来面向着他。这是什么เ样的部下，他带兵多年，现在才真正理解他们。看得出离开家乡的不满和苦闷再也压抑不下去啦！在这一瞬间团长甚至低下头，不敢接受他们的目光，好象晌午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狠狠地握住拳头。“心里惭愧啊！这是当的什么官啊！”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心里想：“这人心，民意不可辱啊！”他摘下军帽，皮靴跟磕下马肚子，向队列前走去，在队伍正中勒住缰绳说：“我列ต海山，有愧于兄弟，有愧于东北的父老乡亲，我也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谁愿意离开故土啊！要说我列海ร山怕死，他娘的我不服气，我跟随张大帅打过多少硬仗，真刀真枪见过，流血掉脑แ袋没含糊过，小鬼子怕他个熊。可眼下我吃的是军饷，上头的命令不得不服从，我想张少帅会领ๆ着兄弟们打回东北的，明摆着他的祖坟也埋在东北啊！如果不是这样，我的团长不当啦！兄弟们不信请看。”团长说着抽出战刀，举起左ุ手的小拇指，战刀猛地一挥，小拇指被砍下一截。团长勒紧ู缰绳，手握战刀，鲜血滴落到袖子和马背上。“兄弟们，国难当头，大家请战，做得对，现在谁愿意留แ下来，我不责备你们。”
整个队伍呼喊起来。“我们愿意跟随团长。”
团长说完收起战刀，一抖缰绳朝前队奔去，跪着的人都站起来归回队伍里。后来赵石柱到底没有随队伍入关，在流浪中遇上“三江好”的队伍，就参加了。
雨停了。飕飕的小风吹得人直抖。天空中浮动着的云终于裂开一条口子，看到เ了蓝色晶莹的夜空，朦胧的光穿过挂着稀稀落落叶子的枝头射进林子里。五十多匹马都拴在林中ณ的一处洼地里，兄弟们三三两两ä挤在一起。
陈大兴在齐腰深的枯草里趟着，裤ไ子全湿透了，雨水直往脖子里流。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走到铁青马的身边，摸着湿漉漉的马背，把自己身上的蓑衣解下来披到马背上，自言自语地说：“明天就要上战场杀鬼子啦，到时候多卖点儿力气，别耍滑头。”
他离开铁青马，在树木中摸索着回到เ史友贵的身边。史友贵让出一点干燥的地方让他坐下。
“当家的，天快亮了，打个短盹吧。”
“睡不着啊！我从小跟爹走江湖耍把式卖艺，谁想到今天要领ๆ兵打仗，心里没底啊！有烟叶吗？我的烟口袋都泡在水里了。”
史友贵从腰里解下烟口袋递过去。大兴摸索着把烟末按进烟锅里，送到嘴边，于是火亮一闪一闪的。史友贵从那闪动的火亮中看到他紧皱着眉头。
月亮从云缝中ณ露出脸来。整个山林显露出黑黝黝的身影，清冷的月光撒落到人们潮湿的衣服上。破碎的云片，不时从月亮的脸前飘过，好象一只怪鸟的翅膀不时遮住天空，大地忽明忽暗的。
早晨，天边浮现出一片樱桃红色的云霞。山峰、树林笼罩在漫山遍野冉冉升起的紫色雾霭中，雾气中远远听到水流的哗哗声。
人们穿着潮湿的衣服，不大的小风吹得人们全身抖，寒气沿着脊背穿过。许多人口袋里的饼子都变成了面糊糊，人们再也不想趴在潮湿的地上了，都从隐藏的地方钻出来，活动一下麻木的筋骨。陈先生示ิ意大家不许乱动，人们只好顺从地钻进灌木丛中ณ，枯叶上闪闪亮的水珠不时落到เ人们的脸上、脖子上。
陈先生靠着一块石头坐着。把三十几颗子弹都拿出来，小心擦拭着，显得有些疲倦的眼睛不时向远处望去。他已๐经往山口方向派出了几个人，他们一旦现情况，立即放倒一棵树做为信号。
李孝东在一块石头上用力磨着一把砍柴的斧子，不时用袖子抹一下脸上的汗水，磨热的斧子把手指烫得赶快收缩一下。他把斧子举过头猛地向一棵胳膊粗的树砍下去，树象切白菜一样被砍断了。
陈先生收起子弹专心地看李孝东磨斧子。渐渐地他好象从李孝东的脸上现了什么，他觉得那张消เ瘦、带着孩子气的脸，有点像他死去的儿子，一瞬间勾起他内心的阵阵刺痛。眼睛不自主地眨动几下，额角上堆起鱼尾似的皱纹。他一低头现眼下的榛子，他赶快凑过去把淡黄色饱满的榛子一粒一粒地拾起来，竟然有一大捧，他把榛子送到เ李孝东的手里。
李孝东咔嚓一声咬碎一个ฐ，嚼着里面的果仁，有一股淡薄的清香的气息。他想起来了，小的时候，每年的秋天，他总要和哥哥采榛子，两个ฐ人在树林中ณ钻来钻去，当现一大片榛子树时，高兴的不得了。拾累啦，就躺下休息，或者到沟里找一处泉眼喝个痛快，然后吃些干粮倒在干枯的草地上，静耳听树木中的小鸟在叽叽喳喳地叫，哥哥从声音就可以叫出鸟的名字。天黑下山的时候，哥哥背一个大口袋，他背一个ฐ小口袋，过河的时候，哥哥先把大口袋背过去，再回来把他和口袋一次又一次地背过去。娘把他们采收的榛子放到เ院子里晒干，两个人再背到小镇上卖，回来的时候买点盐和灯油……现在回想起来，在这块土地上穷人也曾有过舒心的日子。
“先生，你真好！”李孝东用斧头又轻轻地砸开几个ฐ榛子，一抬头看见远处山坡上的一棵树慢悠悠地倒下去，他用手指着说：“先生，你看！”
“这么说，鬼子来啦！真是苍天有眼。孝东快去告诉大家做好准备。”
李孝东把斧ร子往腰里一插走了。陈炳辉把长衫的前襟重新า掖好，来到鲁铁匠的身边。鲁铁匠正指挥几个ฐ人把碗口粗的棍子插到เ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头下面，几个人只要一齐用力石头就会从山坡上滚下去。鲁铁匠把烟袋杆插到腰里说：“先生，你看，这块石头滚到鬼子群里，就象滚到西瓜地里。”
人们趴在草丛中，向山口的方向望去，一辆汽车开过来，一辆、又一辆，共四辆，汽车上的玻璃跳动着一闪一闪地反射着太阳光，头一辆汽车上插着一面太阳旗，汽车上架着机枪。
“铁匠，看明白了吗？石头要放得准，一定要砸在第一辆车上。”
陈炳辉把手放在鲁铁匠的肩上，鲁铁匠那宽阔的肩膀显得很稳定，他感觉到放在肩上的手有些轻微的抖动。
李孝东象山猫一样窜到先生的后面说：“大家都准备好啦！”
“铁ກ匠，这里就交给你啦，我到เ前面去看看。孝东，跟在我身边。”
由赵石柱指挥的抬枪队把每杆抬枪都拴在小树上，但也能改变一个小小的方向。这种土火枪后座力太大，一个ฐ人的肩头是顶ะ不住的，现在每杆抬枪的机头上都安上了引火的炮子。一些使用套筒枪的人都推上了顶ะ门子弹。赵石柱看得清清楚楚，每个ฐ人的眼睛里都闪动着火辣辣的目光，并且都显得十分紧ู张。每个人都尽量屏住呼吸，但还是能听到他们粗粗的喘息声。他真怕有一个人沉不住气放一枪，而把整个战斗行动破坏了。他猫着腰来回奔跑着，一再嘱咐他们要听战斗ç信号。赵石柱朝先生点点头，意思是叫他放心。先生带着李孝东又回到鲁铁ກ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