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陈大兴翻身坐起来，看见身边的史友贵和小龙都不在了。史友贵这人真是难得的好帮手，队伍每住到一个地方แ，他跑前跑后为弟兄们安顿吃住，让大兴省了多少心啊！这些日子眼见他愈来愈瘦，两眼熬得通红。
从外屋飘进来一股湿润清香的烟雾，房东老太太点火做饭了。陈大兴走出去，看见锅台灶里茅柴已๐经点着，锅里冒着气，可是没有人。陈大兴走进东屋，看见李孝东盖着褂子睡在土炕上，他睡得深沉，眉毛舒展开，褂子下面露出带着伤痕的肩头，不用说，孝东真是条硬汉子！
陈大兴回到住的屋里，拿起宽布带扎紧腰，抓起挂在墙上的七星刀在手里掂了掂。一想到爹的死和那淘金老汉的死，他就暗暗地起誓：要用这把刀砍尽人间的不平，可现在要先用这把刀砍东洋人。他理了理刀的大红穗，心里说：“刀啊！刀，给我力量吧！”
他出院来到房后，舒展一下手脚，顺式起刀，寒光闪闪。一棵杨树伸出手腕粗的枝杈，陈大兴舞得兴起，猛地向上一纵身，身体拔地而起，在空中挥刀劈砍而下，咔嚓一声，枝杈被砍下来。他收了刀，走出屯子想到河边洗把脸，看见史友贵站在墙边。
“当家的。小龙这孩子一大早就牵马出去了，人还没有尿壶高，胆子不小，看他回来我用鞭子教训他。”
“友贵，我看让孩子去闯荡吧，咱穷人家的孩子天生的命硬。友贵你想，就凭咱们这百八十人去和日本人作战，难道会象割庄稼那ว么容易吗？说不准你我哪一天就躺下起不来啦，到那时打鬼子的事就由孩子们来干啦！”
史友贵看着陈大兴，他觉得陈大兴的眼睛里好象有一个明亮的火星闪动一下，他暗暗想：“到底是闯荡江湖的人，看得远，说得在理。”但他还是觉得万一孩子有个ฐ长短，对不起他死去的娘。
一阵阵清冷的风吹过来，树上的枯叶簌簌作响，有的随风飘落下来，打着转，落在水面向下流漂去。这时只有几户人家的小屯子醒来了，家家升起了炊烟，烟柱很低，慢慢地上升渐渐地和紫ใ灰色的雾霭混合起来。
对面的山梁上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接着一匹马朦胧地出现在迷雾中，一看就是小龙。小龙来到เ屯口，看见爹和陈大兴站在那ว里，猛勒鞭绳，马的牙齿咬得嚼子直响，大黑马竖起身子，舞动前蹄转了几圈终于不肯驯服地站住了。小龙跳下马，看见爹手中的鞭子，胆怯地站住，不敢走过来。
陈大兴笑着走到小龙面前说：“骑上马到เ前屯，把你二爷请来。”
小龙把缰绳绕到เ手腕上。大黑马不停地扭动屁股，向上仰头，用前蹄刨地，不肯让这个骑手轻易地骑到เ背上。小龙一只手抓紧鞍子前的铁环，随着马转了几圈，猛地向上跳，跨到เ马背上，脚敏捷地探进镫里。
史友贵板着脸，屏住气，当小龙稳坐在鞍子上的时候，才吐出一口气，但是内心却很高兴：“好样的，有种。”
吃过早ຉ饭，陈大兴带领马队出了屯子，淌过一条小河，来到一片收割完的谷地里，大兴叫每个人都下马扶正鞍子，扎紧肚带，又重新上马。
陈大兴骑的是一匹青马。是一家姓张的大户大少爷的坐骑，下屯催租时被陈大兴截来的。五岁口的儿马，瘦瘦的腿，蹄腕象溪流中洁白的卵石。现在他在马队中是最不肯安静的，不停地扭动脖ๆ子，喷着白沫子，似乎有意地显示自己的漂亮鬃毛，呶着眼睛威，仰起头傲慢地看着周围的马，出阵阵尖厉地长嘶。陈大兴已经摸透了这匹马的脾气，在奔跑之前它总是这样暴燥不安的，只要奔跑起来他就变得服服帖帖ຆ了。
五十多匹马一字散开。陈大兴一抖缰绳从队伍的右边走到队伍的左边，双脚稳稳地踏在镫里，稍微抬起身子，猛地抽出七星刀向上一举。
“兄弟们，看见了吧，前面就是日本人的队伍，跟我冲。”他拨转马头箭一样射出去。
大青马真是一匹好马，好象奔跑起来它的心愿就得到了满足，它的本领就可以施展出来。它拼力地向前探着脖子，陈大兴感觉到เ缰绳在手中有力从容地振动着，五十多匹战马跟着冲出去，人们呐喊着晃动着手中ณ的大刀。
陈大兴觉得起伏的山野活动起来，大地在马蹄下飞快地向后退去。多年压在心头里的仇恨和怒火一齐迸出来，这也是他念念不忘的宿愿，形成一股力量推动着他，那ว些年中他忍受了多少难言的苦处使他不能ม忘记，现在他可以伸伸腰，用手中的刀去为穷人打天下。
紧紧跟上来的马队，大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开始整个ฐ队形像一把尖刀，大兴就处在刀尖上。史小龙不停地用鞭子抽小红马的两肋，不知道什么时候头上的草帽跑没了。
渐渐地冲锋的队形混乱了，有些马匹无论怎么用鞭子赶也跑不动了。陈大兴驱马登上一斜坡，勒住马，回头看着稀稀落落的马队6续来到面前。他的铁青马似乎显得很得意，打着响鼻，前蹄刨着土，使劲地抖动鬃毛。
“当家的，你看这些拉车上套的马，一上阵都耍熊了！”最后上来的几个人气喘吁吁地说。
“现在到เ哪儿去换马？还是打了胜仗骑一骑日本人的大洋马，那ว才带劲呢！”陈大兴让大家都下马，让马歇一歇，然后练习劈杀。
小龙给自己้的马和陈大兴的马挂上草料é袋子，栓到一棵小树上，然后来到土坡下。一条潺潺的流水在矮树从和草梗中间曲曲折折地流着。刚才这一阵子奔跑他的心里象着了火似的，他捧起水喝了几口，又洗洗脸，刚把手帕浸湿想给大叔送去的时候，就听到屯那头咚咚响起了枪声，听得出来是抬枪和套筒枪的声音，那一定是二爷和鲁铁匠正指挥队伍学习射击呢。
马匹都用缰绳绊住前腿，让它们随便地吃着草。几个一伙一伙地坐着吸烟，也有的人大叉开腿倒在地上用草帽遮住眼睛晒太阳，秋天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
“小龙，你坐下，劈砍开始的时候你是第一个，怎么เ样？”
“大叔，行。”小龙把湿手巾递过去。
陈大兴把七星刀递过去。
“这刀可够重啊。”
“刀重，劈砍下去才有力量，象铁杆一样的刀能杀死鬼子吗？”
陈大兴的一袋烟抽完了，站起来大踏步地走到เ大青马前面，摘下草料袋子，解开缰绳，跨上马背。“兄弟们上马，看清楚了吧，前面立起的树杆就是日本鬼子兵，要从左ุ边冲上去，记住不要扭伤手腕，不要脱刀。”
史小龙骑着小红马冲出去。他身体向前探着，屁股刚刚离开鞍子，当马冲向杆左边时小龙猛地向下一挥刀，木杆被斜着劈断，劈断下来的木杆插入松软的土里。当马冲向第二根木杆时，小龙来不及把马头拔到木杆的左边去，马从右边冲上去，小龙隔着马头无力地用刀戳一下木杆，然后绕个半圈回到大兴的身边。
“好样的，砍倒一下。”陈大兴高声喊了一声。
接着所有的人依次上马练习劈砍动作。陈大兴看明白了：这些握过斧头、铁锯的手很不熟练地做着劈刺动作，主ว要是找不准劈刺๐的时机。几天前他们当中的人还在地里干庄稼活，现在却要骑马打仗，也难为他们。他要带着这些人冲锋陷阵，去流血、去和鬼子拼命，他忽然感觉到เ他掌握着这些人的生命，于是他变得凶狠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命令他们反复地做着劈砍的动作。他有些恼火，很想高声训斥ม他们，但是一看到เ他们脸上流着汗水，马背也湿漉漉的，又把火气压下去。
有几个ฐ人很难驾驭狂奔的马，只好从木杆的右边冲上去，隔着马头，别ี扭地向木杆砍过去，结果是没有劈断木杆反倒大刀脱手，伤了战马。最后一个人的马，由于不久ื前狂奔，显得非常疲倦，可是骑在上面的人平着刀在他的肋骨上重重地击了一上，马拼着全力冲过去，结果前蹄陷进松软的土里，打了一个踉跄，马上的人就像泥球一样被弹了出去。
晌午，马队回到屯边，陈大兴二叔那边施放的抬枪使小龙的马惊了。小红马好象经过一上午的奔跑还有余力似的，抿着耳朵尖叫一声，竖起前蹄差一点儿把小龙掀下去，小红马涉过河儿狂似地向一片树林中窜去。
“伏下身子，低下头。”人们高声喊着。
小龙紧ู紧ู地伏在鞍子上，马从一棵平伸着枝杈的树下窜过去。
“好险啊！小龙这孩子够机灵的，要不然天灵盖都得撞碎了。”
陈大兴抖动一下缰绳大青马冲出去，他回头喊了一声，“大家不要乱动。”
小红马冲出树林，窜上一个很陡的土坎，小龙的身体几乎向后躺在马背上。小龙挽住缰绳，咬紧嘴唇，心里想：“好一个畜牲，别ี想把我甩下去。”他的一只脚脱了马镫，身体坐不稳了。
大青马绕过树林从左边兜过去。“孩子，稳住架，我来啦。”
大青马跑得快，两匹马靠近了，陈大兴偏过身子一伸手紧紧ู地揪住了小红马的缰绳，小红马停住了，两匹马搅在一起，任凭小红马怎样咆哮、撕咬都没有挣脱大兴的手，终于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