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桐就住在三堂的偏院内。这院落偏院内古松森秀，掩映着三间一带小轩。墙角下，一簇猩红的野花正妩媚。
走了阵子后许是习惯了，皇甫云开始注意浏览沿途风景。整个ฐ秦凤路都下了场透雨，直到现在还小雨如丝。得了滋润，两边青山对开，空气澄鲜。
“怕来不及，”任行俭憋着一股子心劲儿，“眼下是春耕，忙完这阵，就该想着做些事了。而且除过农家，还有别ี的民户，尤其是坊郭中ณ下户，都统统动起来别歇着。”
“只是，为何你一来，就会下雨？”皇甫云隐隐觉得其间有些玄妙。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肝肠断绝。”
赵桐见他悟了，又命苏文意上别的菜，这回捧上的是翡翠榼，剔透玲珑，莹莹青润，里面盛着樱桃，粒粒精圆，漾漾红艳，只见她将樱桃剖开去核，然后沃以肥白的乳酪……
“青盐价贱而味甘，我们的盐又加长途贩运，豆腐折了个ฐ肉价钱，再比他们卖得低，可得赔。”与段使一进来的红衣少年蹙着眉插了一嘴。显然，这也是个生意好手。
“话倒说得轻俏可喜，御史们定是喜欢的，可我得挑剔一句──这陇州上下一水儿的精穷，你倒想贪，有可贪之物吗？只剩下要百姓的命了。你这种清，只能ม叫贪不着！”赵桐口气淡薄，一字一刻，如魔如魇，令人心血为枯。
“那ว……”皇甫云是一听有案子就急。
皇甫云冷笑一声：“少朴，你管民政，我属军务，安郡王再手长，怕也管不得我。”
“救民水火？”赵桐倒又笑了，点头，“好，那你且说说，你以何营生？耕田à？织布？还是行商坐贾？”
“姓赵？难不成，你是赵宋子侄？”青峦脸色有些变。他的疑惑，也道出了皇甫云的心声。
朝廷也过兵，镇戎军前过禁军，但赶上夏州李继迁闹事，顾了外就顾ุ不了内，所以，只好以“抚”为ฦ上，以“剿”为辅。“抚”即“招安”。曾聚祸横山的一窝贼寇被下诏招安，封其头领ๆ为“保义郎”。这下可好了，做强盗能迹变泰，得个泼天富贵，这个活榜样，成了刁民的幸进之ใ途。所以，这一带的会党，屡禁不止。今日，这些人若公开跳了出来，再加上这伙饥得眼绿的灾民，结局可想而知。
皇甫云见他知情识趣，忙携了对方的手，以“兄”称之，再与能通判同知微笑问好致意道劳，然后按品秩一一与等候的诸官吏打招呼，大家见钦差和悦，都放下心肠，互相寒暄了足足顿饭功夫，才一起进了驿馆大院。坐定后，任行俭忙叫勾押官等人招呼押运军粮的大部队喝水打尖，通判裴寂和同知褚望之齐齐笑了，原来，早有机关灵动的吏官去招呼跟皇甫云一同来的人去歇息了。任行俭哑然失笑，抚着额头直叫“该打”。
对于祖居夏州的党项人，宋皇的态度一直拿捏不准。
“对，东山之松，色泽肥腻，性质沉重，品质上上。”皇甫云赞同，但语调一转，“只是现今，已经很少了，因为采伐过度。”
“这么说，好的松树，该是太行山的了？”沈灵符问。
“松根生茯苓、穿山石而出者为透脂松，太行山中就出这种，岁只二三棵。”皇甫云说，“且，松根生茯苓、穿山石而出者透脂松，岁所得不过二三株，品惟上上。所以，河东潞州的松烟墨该在诸墨之上。”
他这一说，那ว两人一下都想起来了，唐时，潞州，也就是上党，所产的墨属墨中之ใ上品，因其地多松，松品又很名贵，熏制ๆ的墨时称“碧松烟”。诗仙李白如此表达他对碧松烟的喜爱：
上党碧松烟，夷陵丹ล砂末。
兰麝凝珍墨，精光乃堪掇。
唐末战乱频繁，潞州屡屡遭劫，于是连带着这稀世珍墨都没落了。说起来，歙州ะ墨其实也源出北方。易州ะ奚家擅制松烟墨，五代时避乱江南，定居歙州，制ๆ墨贡南唐，后主ว李煜很是喜欢，于是赐国姓李。
见他如此推崇，那两个ฐ倒有些不信了，说：“那为何名气不响？”
皇甫云一笑，“得状元的，不一定文才最佳……”
这倒也是。裴寂也是淳化三年进士，知道以前历届的状元是怎么得来的。至于沈灵符，更觉得这话有理，而且，好文才，更不等于好能员。
“还有一样，可以决定墨的质地──胶。凡墨，胶为大。鹿胶最好，其次马胶ด、牛胶、鼠胶ด、黑鱼胶饵、犀胶。鹿胶难得，马胶更缺，惟有牛胶平常。而牛，自然以北地为佳。”皇甫云说。
“凤阿，你可以确定这是上党墨？”到เ此，裴寂已经完全认同了皇甫云的看法，只是还提着心。只因这背后，可能有一条命真的是枉死的。
皇甫云沉吟不语，然后问：“你们觉得这几个字如何？”
“甚好。”沈灵符写一笔好字，对书法颇็有见地。他这两个字，很有份量。
裴寂也点头，“有兵气，该是一个有抱负的男ç子写的。”
“对，我也这么เ想。”沈灵符赞同他的看法。
皇甫云摇头，“此人，是个女子。”
“女子？”沈灵符有些信不及，这书用的是浓墨，沉酣丰ถ腴，走势淋漓，意犹不尽，写字人心中像藏着一股苍劲雄宏之气。
皇甫云道：“沈兄说的没错。只是，你们评的是运势和气韵。我看的是写书人的心境。古人论书说──一画之间，变起伏于峰杪一点之内，殊衂挫于豪芒。这行字细看来，取势、斜正、呼应之间十分枯涩急促，想必是中气不足。”
“就凭这一点，便断定这人是女子？”裴寂有些信不及。
皇甫云笑一笑，“你们知道你们为ฦ什么会把上党墨认成歙州墨吗？因为，这人在墨中加了螺子黛。”
螺子黛，亦称画眉墨，是女子画眉用的。源出波斯国，唐时每颗值十金，只有宫廷、官宦及富豪之家才有，现在已飞入寻常百姓家。它的制法与松烟墨相类，且唐时女子画眉着青色，现在则为黑色，所以，与墨迹更为ฦ相似。
“上党墨中ณ少香料，惟有松树的清芬，而螺子黛中则ท可随人之意加入各种香料，所以，你们才会看错。”
原来这样，真不愧是断狱如神的铁判官。裴寂这下服了，紧着问：“凤阿，还有什么เ？”
沈灵符是个老成的，他没有被皇甫云说服，“凤阿，那ว要是一个男子拿了自己妻子或家中女眷的螺子黛呢？”
“一个兄长，会用自己้妹妹的螺子黛和墨一起研来写字吗？”皇甫云反问。
裴寂和沈灵符都是过来人，一下醒悟了，画ฑ眉一事，多涉男女之情，能ม亲昵到把画眉的螺子黛研入墨中ณ的，定是十分亲昵之人。这个“亲”，却非血亲。况且，一个男子研着螺子黛时，身边又该是如何的香艳旖旎，又怎么เ会跑到外面的粉壁上写下这么เ一行字？
至此，裴沈二人已经信服了皇甫云，裴寂问：“那怎么查？专挑大户人家，有这种墨的，应该有些产业才是。”
沈灵符则说：“凤阿，不瞒你说，吴山这地方แ文气甚薄，读书人数得过来。也正应了那句话，有钱的不读书，读书的没有钱。我刚也在心里暗暗数算了一下，能称得通文墨的，多半用不起这墨。”
皇甫云微笑，“裴兄说错了，沈兄倒说对了。这人并非大富，因为，她用的这墨虽好，砚却不甚好。”
这个，裴寂和沈灵符都明白，研出来的墨，除了本身的质地，与砚有很大的关系。墨很好，砚却不好，买得起马怎么会配不起鞍？墨得常买，砚却可以传代。没理由的。
“而且，她的笔，也非好笔。还有，将这般的墨涂于粉壁上，说明她并不识得些墨的好处。”皇甫云补充道。这个裴沈二人一听就明白，写字用笔十分讲究，生纸用硬笔，熟纸用软笔，写意用退笔……相同的墨，砚与笔不同，出来的效果也不大相同。
“凤阿你刚ธ才说我说对了，说对什么เ了？”沈灵符问。
“此人并非真正的读书人，虽胸有才情，却粗识文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