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奶奶白月没了戏唱，心里挺憋屈。好在太奶奶对她还算可以，没有另眼相看。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从心里对这个老太太充满敬畏。我太奶奶无论什么时候穿的衣服都是一尘不染，虽然很和气，但不怒而威，没有多余的话，说一句是一句。吃饭的时候绝对不能ม说话，谁要高声讲一句话，她就会冷冰冰的扫你一眼。这一眼寒光四射，满是鄙夷，让你浑身不自在。有时候忍不住唱几句秦腔，太奶奶什么也不说，很威严å的大声咳嗽几声，这咳嗽ณ声有时甚至盖过了三奶奶的演唱。当然，太奶奶的咳嗽声根本不能与三奶奶的唱腔相媲美，但只要太奶奶的咳嗽声一响，三奶奶就像电门断ษ电，“咔嚓”一声就停住了。三奶奶白月野惯了，哪能ม受得了这些约束，跟婆婆来往也就越来越少了。
“看你说到เ哪里去了！张老大对我有恩，他遭了这么一场大祸ຖ，我不帮他谁帮呢。就是两姓旁้人也不能ม不搭把手，何况我们还是亲家哩。”王有禄掏心扒肺地说。
太爷爷哆嗦着手指喊：禀睿，你这个下三滥东西！
当棺木下到坑底，开始埋土的时候，外奶奶把她的子女们叫过来：“你们都甭哭！你们的大爹喜欢唱曲子，咱就唱个曲子送他吧！”她领头唱起来：
太奶奶在大爷爷、爷爷和春水伯的呼喊下醒了过来。太奶奶攥住大爷爷的手说：“禀驷，快去救你大，快去救你大！”大爷爷说：“妈，你放心，有我呢！”太奶奶指着柱子说：“那搭有地址哩。”刚ธ才光顾ุ人了，还没人注意到立柱上还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匕！大爷爷取下匕，叹口气：“咱做咱的正经生意，招下谁惹下谁了！”爷爷说：“这些贼人看咱家有点钱，绑票呢。”春水伯眼里闪着狼一样的光，咬牙切齿地说：“那啥呢。我看这事儿和‘满春堂’有关，他们阳的来不过咱，就来阴的。姥爷有个一差二错，我饶不了他们！”大爷爷训斥说：“你个ฐ小人儿，没凭没据的，胡说个啥呢！这事由我做主，你就甭跟着添乱了！”太奶奶搂过我春水伯说：“水呀，好好地念你的书，姥姥ณ姥爷就盼你成才哩。家里的事有你大舅二舅呢。人逮也逮了，咱就当是破财免灾了。”爷爷说：“是哩，对着哩，娃娃ใ家，甭管大人的事。”
外大爷爷客气地摆摆手：“不啦不啦。”或：“能行咧，你先准备下炕面子，我回过头来给你拾掇拾掇。”
春水哭着说：“姥，我就是春水，就是你的外孙子春水。”
外太爷的脑子“嗡”地响了一下，像钻进了一只蜜蜂。他稳稳神，说：“你先缓缓气。说仔细了，到เ底咋回事儿？”
太爷爷气得浑身抖，指着三爷爷骂：“放你的驴屁！你个婊子儿的，成心要败坏我张家的门风呢！来人呐，把这个ฐ小畜生给我绑了，吊到เ房梁上，啥时候知道错了，啥时候放下来！”
这是公元一九七九年的深秋。
舅舅说：“咋能这么说呢？现在提倡新生活哩。订下了亲，没有过门，怎么就成了婆家的人了？还在娘家嘛。对订下的亲不满意，寻下合适的，还可以退婚的么。”
三爷爷笑着说：“那ว你就管束吧。我今天找你，就是让你管束哩。”
那女子做梦也没想到，她这一次上街会改变她的整个人生。在她看来，这次上街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有个年轻警察贼溜溜的多看了她俩眼而已。遗憾（或者说庆幸）的是，她上街了，遇到了年轻的警察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更没办法的是，就算是遇到了舅舅，她低头而过也就没什么故事生了。可是事情不是这样，她鬼使神差ๆ地对这舅舅微微一笑。连阅尽人间春色的唐伯虎都架不住秋香的一笑，何况刚刚走上社ุ会的年轻警察！这微微一笑的结果，使她变成了我的舅妈。我想，这只能用缘分来解释，而不能用其他的什么来解释。
见外大爷爷躺倒没了动静，金家宝慌了手脚，跑过去扶起外大爷爷，粘糊糊的血沾了一手。外大爷爷目光已经散乱，看着金家宝说：“你的球长到手心里了，你还要日天哩！”
外大爷爷头一歪，咽了最后一口气，嘴里吐出大量的血沫气泡。
外大爷爷死了，只一下就死了。外大爷爷生的人高马大的，就这么轻易地死了。就是杀一只鸡，头剁๗掉了还要扑腾半天哩，一个ฐ活生生的人命，一个英气勃的汉子，一个让土匪敬畏ั的男人，就这么死了。
王有禄吓得六神无主，扑到外大爷爷的身上喊：“老大，老大，你咋话了！你甭吓人嗄。”
杨二娃早吓得尿了一裤子，鞋都淋湿了，抖抖嗦嗦站也站不住了。
金家宝面如白纸，蹲了一袋烟的功夫，恢复了一点儿血色，站起来，说：“你们俩过来！”
俩人战战兢兢走过来。
金家宝恶狠狠地说：“这事儿你们也都看见了，我不是要故意打死他的，该造下的。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们谁都不准说出去！”
王有禄哭唧唧地说：“我们不说。”
金家宝说：“你们就是说了我也不怕。你，杨二娃ใ，事情由á你而起；你，王有禄，摇碗子，你也参与了。我真的吃了官司，你们就是同案犯，让你们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到头来看吃亏的是谁！”
王有禄说：“我们不说。你说咋办就咋办！”
“这样，”金家宝略作思考：“你回去就说，张老大遭土匪劫持了，怎么编排圆你就怎么说去。窝囊，你把马车赶回去，回去把逼嘴给我夹紧，别人问起来一问三不知。明白了没有！？”
俩人忙不迭地点头，转身欲走。
“等等！”金家宝伸出手拦住他俩，取出两块大洋，一人给了一块：“这钱你们拿上。”
俩人欲推辞，金家宝说：“给你们你们就拿上，啥也甭说了。还有，趁现在没人，你们把张老大装车上拉走，扔到麻黄沟里去！身上盖上东西，甭让人看见。”
俩人把外大爷爷抬上车，盖了一条麻袋。
“好咧，你们走吧。你们谁要是敢漏一点儿口风，整死你们不说，还让你们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金家宝咬着牙根吓唬道。俩人早吓得窜了稀，磕头如捣蒜：“是，是，不敢。不敢！”
“量你们也不敢！”
走出没多远，王有禄站住，说：“窝囊，这事儿是你惹下的，你自己去处理吧，我可再不跟你惹那个ฐ粘气了！”
不等杨二娃说话，王有禄已๐扬长而去。
以后的事是我想象出来的。杨二娃将外大爷爷的尸体拉到麻黄沟，倏然看见一条壮硕得像狼一样的畜牲，披一身雪白的毛，吓得他屁滚尿流，慌忙扔下外大爷爷的尸体落荒而逃。
看以后杨二娃干得事，叫他杨窝囊真是冤枉他了。他把马车交给了东家，结清了帐，连夜收拾好东西，锁好了门，领着老婆孩子，来了个远走高飞无踪影。从此，音讯皆无，不知道又跑到哪个ฐ地界ศ去生根开花结果了。可见，这杨二娃ใ是小事窝囊大事精明。千万不要看不起这些小人物，他们的聪明才智让你惊叹！伟人也说：卑贱者最聪明！
外奶奶静静听完王有禄的叙述，半天没有说话。许久，看着窗外悠悠飘过的白云，自言自语地说：“人亏人呢，天不亏人呢，举头三尺有神明哩。”她的声音突然坚定起来：“他大爹，我要给你伸冤！”
王有禄吓了一跳：“伸冤？伸个啥冤呢。他姨ถ妈，哪个庙里没个冤死鬼哩？老大就是这个命。揉个肚子疼，算咧。”
“放你*驴臊屁！”外奶奶勃然大怒：“老大白交你这么个朋友了，裤裆里滴哩当啷的是个啥东西，没点儿汉子气。跟你说，我要给老大伸冤，你要做个见证！”
“他姨妈，好我的活祖奶奶！求你绕了我吧。金家的人不是吃素的。你告他，把他告不倒，他反过来再咬你一口。狐狸没打着，反惹一尻子臊！”
“我不怕。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好，好。你拉，你拉。只求你不要把我给拉进去就行咧！”
“看你那怂样。咱凭的是良心，讲得是公理！咱有天神保佑哩，有啥怕的！”外奶奶轻蔑地斜ฒ睨着王有禄说。
“天在哪儿？神又在哪儿？可那金家宝就在咱眼跟前，他可是啥事都能干得出来的楞怂！就算我能豁出去，我家大水咋办哩？他没了妈，不能再没了爹！”王有禄的眼泪终于滚滚而下。
“男人的那ว个东西怎么เ长到了你的裤ไ裆里了！罢罢罢，你滚球吧，你真让我恶心！”外奶奶厌恶地说。他忽然感到十分疲劳，一句话也不想跟王有禄说了。
“好我的黄神奶奶呐，你可千千万万甭把我扯进去呀。”王有禄哭出了声。
外奶奶坐在炕沿上，闭上了眼睛。她挥挥手，让王有禄快走。她的脑แ子很乱，陷入纷乱如麻的状态之中。已经过去的一切，一幕一幕地纷至沓来。她想起老家那ว一望无际的沙海，那种无望的原始和荒凉，边关的落日，使沙海ร变成了血海ร；她想起父亲挑着箩筐，走过漫漫的浩é瀚，在山谷、荒野、沟壑中穿行，曝烈的酷日往下喷火，凄厉的风雪横冲直撞；她想起大伯子踩得积雪“嘎吱嘎吱”响，娃们迎上去，他从褡裢里掏出新า衣裳，娃们欢呼雀跃，他笑容可掬的神情；她想起自己้把洗干净的衣裳捧给大伯子，盛好的饭端给大伯子，大伯子满脸赤红，腼腆的近乎ๆ羞涩的憨态；她还想起老公公那死不瞑目的眼睛。她仿佛看到เ：一条壮硕的大白狗守着大伯子的尸体，在空旷的山谷凄凉地呜咽，头顶一只巨大地老鸹在盘旋，悲愤的鸣叫着。
外奶奶慢慢使自己镇定下来，从一团乱麻中抽出头来，一点一点地梳理着，梳理得条是条，缕是缕，然后再把这些条条缕缕编成辫子。
我不是外奶奶脑子里的细胞，外奶奶的这些心理活动我不可能知道，完全是我的主观猜想。故事情节展到这里，如果有心理活动，想到得只会是这些。按常理推断，外奶奶在这个时候，是一定会想到一些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