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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刚刚ธ冒红,三条狗道安安静静,一股股雾气在路上缭绕着。经过一个月的拉锯战,狗的队伍逐渐缩小,大概有一百多条狗被打死在尸体旁,二百多条狗开了小差ๆ。三股狗合起来约有二百三十条左右,狗群有合并的趋势。父亲他们的射击技术逐渐提高,狗们在每次疯狂的袭击中,都要扔下几十具尸。在人与狗的斗争中,狗已๐明显地露出智力上和技术上的劣势。父亲他们是来等待这一天里狗群的第一次进攻的,它们在斗争过程中养成的规律难以改变,它们早ຉ晨进攻一次,中午进攻一次,傍晚进攻一次,好象人类按着钟点开饭一样。

“这么说,单家爷子真是被花脖ๆ子杀的。”

奶奶的真诚感动上天,她的干涸的眼睛里,又滋出了新鲜的津液ຂ,奇异的来自天国的光辉在她的眼里闪烁,奶奶又看到了父亲金黄的脸蛋和酷似爷爷的那两ä只眼睛。奶奶嘴唇激动,叫一声豆官,父亲兴奋地大叫:“娘,你好了!你不要死,我已经把你的血堵住了,它已经不流了!我就去叫爹,叫他来看看你,娘๤,你可不能死,你等着我爹!”

父亲就这样奔向了耸立在故乡通红的高粱地里属于他的那块无字的青石墓碑。他的坟头上已经枯草瑟瑟,曾经有一个光屁股的男孩牵着一只雪白的山羊来到เ这里,山羊不紧不忙地啃着坟头上的草,男孩子站在墓碑上,怒气冲冲地撒上一泡尿,然后放声高唱:高粱红了——日຅本来了——同胞们准备好——开始开炮——

马队的覆灭使铁ກ板会斗志涣散,凭借殡葬仪仗的遮蔽顽强抵抗着的铁ກ板会会员拖枪向南逃窜,爷爷和黑眼怎么吼叫也留แ不住会员们的兔子腿。爷爷长叹一声,只手携着我父亲,猫下腰,一边还击着,一边向墨水河方向逃跑。

英勇善战的胶高大队捡起了铁ກ板会拋弃的武器,如虎添翼,一路欢呼着穷追不舍,大队长江小脚依然冲在最前边。爷爷捡起一条仓惶逃命的会员扔掉的日本造三八式大盖子枪,趴在一个粪堆后,拉了一下枪栓,把子弹送上膛——在第一声枪响之ใ后,爷爷就把伤臂从脖ๆ子上摘下来——把枪托抵到因臂伤而酸麻肿胀的肩头上,疯狂跳动的心脏连着爷爷的肩头,江小脚的脑袋在枪口上跳来跳去。为了有把握,爷爷决定打他的胸腹。爷爷开了枪,枪响的同时,父亲看到江小脚๐双臂扠煞ย着往前๩扑倒了。得意忘形的胶高大队手忙脚乱ກ地卧倒,趁着这机会,爷爷拉着父亲,踩着噗噗冒烟的黑土,去追赶溃散的队伍。

爷爷这一枪打伤了江小脚的踝子骨,卫生员爬上来为他包扎。中队长爬过来看他,他脸຀色蜡黄,满脸຀虚汗,但还是斩钉截铁ກ地说:“快,别管我,去追赶!去缴枪!一支枪也不能放跑,冲啊!同志们!”

伏在地上的胶高大队队员在江小脚๐的鼓励下,都跳起来,迎着零星射来的枪弹,生龙活虎地追上去。筋疲力尽的铁板会员们,干脆不跑了,他们扔掉枪弹,等着投降。

“打呀,开枪打呀!”爷爷怒吼着。

一个憨厚的铁板会员说:“会长,别ี惹他们了,他们就是想要枪,还他们吧,俺回家种高粱去。”

黑眼打了一枪,连个人毛也没碰到,却招来了胶高大队的三支花机关枪好一顿ู扫射,三个ฐ铁板会员挂了彩,一个ฐ铁板会员被打死,这三支花机关枪是爷爷绑了冷麻子的票换来的,换来了准备杀人,丢掉了,就变成了别人杀自己的工具。冷麻子从什么เ地方捣古来这些花机关枪,鬼都不知道。

黑眼还要开枪,被一个健壮的铁板会员拦腰抱住。那个ฐ会员说:“行啦,会长,别ี惹这群疯狗啦。”

胶高大队逼近了,爷爷看着这些坏得可爱的家伙,无可奈何地垂下了枪口。

这时,墨水河大堤后,机关枪像狗一样叫起来。更残酷的战斗,早就在大堤后边等着铁板会和胶高大队。

阴雨连绵的三九๡年秋天之后,是三九年滴水成冰的寒冬。父亲、母亲伙同着他们机智勇敢的伙伴用枪弹打死、用手榴๠弹炸死的狗在潮湿的汪水洼地里与横倒竖卧的高粱棵子冻结在一起。墨水河道里被日本产花瓣手榴弹炸死的、因争风吃醋争夺领导权自相残杀死的狗与遍河道的枯萎水草冻结在一起。被饥饿折磨着的乌鸦用紫ใ色硬喙啄击着冻得硬梆梆的狗尸体,它们像一团团黑色的云团,在河道与洼地之间来回漂移着。墨水河结了厚厚的冰,靠近狗尸的冰上,密布着乌鸦们排泄的绿屎。洼地里也结着一片片的白冰,洼地里水藻,冰块与土地连结在一起,走在这样的白冰上,白冰会啪啪地破裂。漫长的冬天里、颓败的村子里,蜇伏着爷爷、父亲、母亲和刘ถ氏。刘ถ氏和爷爷的关系已被父亲和母亲知道,他们对此毫无反感。刘ถ氏在那段困难的日຅子里对爷爷、父亲和母亲的照ั顾,在几十年后,还被我们家里人牢记不忘。我们现在的“家堂轴子”上,辉煌ä地填写着刘氏的名字。她的名次排在恋儿之后,恋儿排在奶奶之ใ后,奶奶排在爷爷之后。

父亲的一个ฐ卵子被我家红狗撕出之ใ后,爷爷陷入极度绝望之中。刘ถ氏安慰爷爷,说『独头蒜』更辣。倩儿——我母亲在刘氏的授意下,把父亲那ว个因受伤变得丑陋古怪的小鸡儿撩拨起来,证明了余家的香烟不会断绝,爷爷闻讯大喜欲狂,跑到窝棚外,仰望着淡蓝ณ的天空合掌祝祷ຕ。——这都是深秋里的故事,那时候天空中出现了排着整齐队伍向南飞翔的雁阵,洼地里开始出现狗牙状的冰凌,几场西北风刮过,历史上少见的寒冷冬天开始了。

爷爷他们栖身的窝棚里,塞满了干燥的高粱叶子;做饭的窝棚里,储存了大量的高粱米。为补充营养,增强体质,提高健康水平,爷爷和父亲经常出去猎狗。他们穿著刘氏缝制的狗皮裤子狗皮袄,戴着刘氏和母亲共同制作的狗皮帽子,趴在洼地后的土丘子上,打狗的伏击。前๩来洼地吃死人的,是些无组织无຀纪律的野狗。自从我家的红狗被击毙之后,高密东北乡的狗便成了散兵游勇,再没结成过大群。秋天里仿佛被狗主宰了的人类世界在冬天里又颠倒过来,人性战胜了狗性,群狗踩出的灰白小道也渐渐与四周的黑土地漫漶一色,只有凭着记忆和想象,才能依稀辨出强霸世界ศ时留下的崎岖道路。

父亲和爷爷每隔两天猎一次狗,每次只打死一只。大热大补的狗肉保证了营养和热量,使第二年春天的父亲和爷爷精神๰饱满,体力充沛。扒下来的狗皮钉在村里的断壁残墙上,远远看着,犹如美丽的壁画。父亲在四○年春天里,身体蹿出了足有两ä拳头,主ว要是沾了吃狗肉的光。是肥胖的狗肉。吃着冰冻人尸的狗条条膘肥体壮;父亲吃了一冬天肥狗肉,等于变相地吃了一冬天死人肉。父亲后来长成一条彪形大汉,而且杀人不眨眼睛,是不是与变相地吃了这一冬天死人肉有关呢?

当然他们也๣偶尔调调口味。爷爷带父亲去洼地里猎雁。

太阳落山时他们动了身,躲在乱蓬蓬ศ的死高粱棵子里,见一个ฐ大太阳像一个椭圆的血饼子慢慢坠落,洼地里的白冰上像喷了一层红血,原先半露出水面的人的尸骨或狗的尸骨现在半露出冰面,死狗龇牙咧嘴,死人也龇牙咧嘴。吃饱了肚腹的乌鸦晃动着金红的翅膀向村里飞,那ว里的高树上有他们的巢ิ穴。洼地里的绿色鬼火闪闪烁烁地跳起来——几十年后,阴霾的白天里,都有鬼火闪烁,那时候是闹鬼火的高潮——只有那么十几朵,十分可爱。爷爷和父亲穿著一身狗皮,白茬子朝里,毛儿朝外,三分像人七分像狗。父亲食欲旺盛,大口地吃着高粱面饼,饼里夹着洒满盐粒的狗肉。爷爷让他轻点巴๒咂嘴๨,怕被正在低空盘旋的雁听到。爷爷说雁的听觉灵敏,顺风听十里逆风听五里。父亲不太相信,继续吃饼夹狗肉,但巴咂嘴๨的声音没了。太阳落下去了,天地间氤氲着一层紫色的薄雾,白冰闪烁着黯淡无神๰的光彩,那群鸿雁有四十多只,一边滑翔一边勾儿嘎儿地鸣叫。雁声凄凉,好凄凉,父亲想到我的奶奶他的娘๤。父亲肛门里排出一股气,极臭。爷爷掩着鼻低声说:“你少吃点!”父亲笑着说:“臭狗屁。”爷爷拧了父亲一把,说:“揍你个小杂种!”雁群贴着冰面飞,抻着脖子耷拉着腿,不叫了,一片片翅羽磨擦着,刷啦刷็啦响。爷爷和父亲都屏住呼吸,看着第一只雁落下后,一群雁尾随着落下。雁在冰上笨拙地移动,离着父亲和爷爷藏身的地方只有十步远。后来雁群聚了堆,果然有一只雁在群外孤零零地站着,昂着头挺着胸,好象执勤的哨兵。天地黄澄澄的,像橘子皮的颜色,后来又变成了铁ກ灰色,后来就黑了。七八个星斗亮了,也๣是闪闪烁烁的,冰上的确看不到เ星光,雁群变成一团模模糊糊的暗影。爷爷把藏在铁筒里的点燃着的高粱秸秆一亮,值更的雁警报,群雁惊醒,惊醒了就飞,根本不像传说中说的那样。传说中ณ说:猎雁者藏好,将燃烧香火一亮,值更雁叫,群雁醒,观察一阵,见无຀动静,继续睡觉,如是者三,群雁以为ฦ值更雁谎报敌情,便一齐扑上去啄那雁,趁着混乱,猎雁人扑上去,可以活捉好多只雁。这个传说貌似有理,但实践证明根本不灵。也许一万次中能碰上一两ä次吧。这个传说挺好玩的,蛮,但不如我父亲设计的『钓雁』术,父亲在窝棚里对我母亲说:“情儿,咱去钓ี大雁,用针弯一个大鱼๠钩,鱼钩๗上挂一块熟狗肉,钓ี钩连着长长的钓ี线,第一只雁吞了钩,从腚眼里拉出来,第二只雁吞了钩又拉出来,第三只第四只都这样,五只六只八只……然后一拉钩杆,把一群雁都钓住了,你说好不好?”母亲说:“你是吃狗肉撑昏了头!”群雁惊飞之ใ时,父亲扑上去,似乎ๆ伸手就能扯住雁腿,终究未扯住。脸上感到了雁翅扇出来的凉风。第二天拿了枪去,片刻功夫就打了三只雁,拿回来撕净了羽毛,扒出了肚肠,下锅煮ุ了。煮熟了,四个人围着饭锅吃雁肉,母亲把父亲的『钓雁术』讲了,大家一齐笑。这一夜有风,风从田野里刮过,吹得高粱秸子响,高空中有孤雁鸣声。远处有朦胧的狗叫。雁肉有一股清新า的青草味道,肉很粗糙,味道极一般。

冬天过去,春天来了。温暖的东南风吹了一夜,第二天,墨水河里就响起了冰块坼裂ฐ的啪格声。垂柳树上突然萌了米粒大的芽苞,桃花也绽开了粉红的骨朵儿,早来的燕子在洼地里、河道上飞翔,成群野兔子追逐着交配,草芽泛了绿。几场如烟如雾的春雨过后,爷爷和父亲脱๳掉了狗皮衣裳。高密东北乡的黑土地上,日日夜夜骚动着万物生长动的声响。

肌肉饱满的爷爷和父亲在窝棚里呆不住了,他们游逛在墨水河大堤上,徘徊在墨水河石桥上,肃立在奶奶和爷爷的队员们的坟墓前。

爹,咱投八路去吧,父亲说。

爷爷摇摇头。

咱去投冷支队?

爷爷摇摇头。

那天上午,阳光空前明媚,天上没有一丝云,爷爷和父亲站在奶奶坟前,一句话也没得说。

远远地看到从桥东的北边河堤上,橐橐地跑过来七匹懒散的马,马上骑着七个满脸鬼气的人,都把脑门上一块头剃光,为的一个ฐ黑大汉,围着右眼生一圈黑痣。他就是高密东北乡๥铁板会头子黑眼。还在爷爷当土匪时,黑眼就声名赫赫。那时候土匪与铁板会是井水不犯河水,爷爷从心里瞧不起他。二九๡年初冬,爷爷和黑眼在烟尘茫茫的盐水河畔进行了一场生死格斗,基本上没分出胜负。

七匹马走到奶奶坟墓前的河堤上,黑眼勒住马缰,马停下来,抖抖鬓,低头去啃堤边的枯草。

爷爷的手不由自主地按住日本造王八匣子明亮的盖子。

黑眼稳稳地坐在马上,说:“是你呀,余司令!”

爷爷的手哆嗦着,说:“是老子!”

爷爷用挑战的目光死盯着黑眼。黑眼愚蠢地笑几声,从马上跳下来,居高临下地站在河堤上,望着奶奶的坟墓说:“死啦?”

爷爷说:“死啦!”

黑眼怒冲冲地说:“他娘的,多好的女人到เ了你手里也๣给毁了!”

爷爷的眼睛里喷出火来。

“当初ม,要是让她跟了老子,也不会有今天!”黑眼说。

爷爷把王八匣子抽出来,对着黑眼就要搂火。

黑眼不慌不忙地说:“有本事去给她报仇啊,打死我只能算你鸡肠小肚!”

高粱殡7

爱情是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这件鬼事儿折磨死了无数的英雄好汉、淑女才媛。我根据爷爷的恋爱历史、根据我父亲的爱情狂澜、根据我自己的苍白的爱情沙漠,总结出一条只适合我们一家三代爱情的钢๐铁规律:构成狂热的爱情的第一要素是锥心的痛苦,被刺๐穿的心脏淅淅沥沥地滴嗒着松胶ด般的液体,因爱情痛苦而付出的鲜血从胃里流出来,流经小肠、大肠,变成柏油般的大便排出体外;构成残酷的爱情的第二要素是无情地批判,互爱着的双方都恨不得活剥掉对方的皮,生理的皮和心理的皮,精神的皮和物质的皮,剥出血管、肌肉、蠢蠢欲动的内脏,黑色的或者红色的心,然后双方都把心向对方แ掷去,两颗心在空中碰撞粉碎;构成冰凉的爱情的第三要素า是持久的沉默,寒冷的感情把恋爱者冻成了冰棍,先在寒风中冻,又在雪地里冻,又扔进冰河里冻,最后放在现代文明的冰柜里冻,挂在冷藏猪肉黄花鱼的冷藏室里冻。所以真正的恋爱者都面如白霜,体温二十五度,只会打哑巴鼓,根本不会说话,他们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已经不会说话,别人以为他们装ณ哑巴。

所以,狂热的、残酷的、冰凉的爱情=胃出血十活剥ຓ皮十装ณ哑巴。如此循环往复,以至不息。

爱情的过程是把鲜ຒ血变成柏油色大便的过程,爱情的表现是两个血肉模糊的人躺在一起,爱情的结局是两ä根圆睁着灰白眼睛的冰棍。

一九二三年夏,爷爷把奶奶从驴背上抢下来,抱进高粱地里,放到大蓑衣上,这是他们的“胃出血”阶段的悲壮的开始。一九二六年夏,父亲三岁时,奶奶的使女恋儿姑娘作为第三者,把两条健美的大腿插在爷爷和奶奶之ใ间,这是“活剥皮”的开始,他们的爱情,已由狂热的天国进入残酷的地狱。

恋儿姑娘比奶奶小一岁,二六年春,奶奶十九岁。十八岁的恋儿身体健壮,腿长脚大,黑魆魆的脸上生两ä只圆溜溜的眼睛,小巧ู玲珑的鼻子下,有两片肥厚的、性感的嘴๨唇。那时候我们家的烧酒作坊正值繁荣时期,优质高粱白酒像暴雨般洒遍九๡州ะ十八县,酒香终年笼罩着我家的院落和房屋,在这种天长日久ื的熏๱陶中,我们家的男人女人都有了海一样的酒量。爷爷和奶奶就甭说了,连向来不沾酒的大老刘婆子,也能ม一次喝半斤ภ。恋儿姑娘起初ม陪着奶奶喝酒,后来就到了一天无຀酒不能活的地步。酒使人性格豪爽,侠肝义胆,临ภ危不惧,视死如归;酒也๣使人放浪形骸,醉如死,腐化堕落,水性扬花。那时候爷爷已๐经开始了他的土匪生涯,并不是他想钱财而是他想活命,复仇、反复仇、反反复仇,这条无穷循环的残酷规律,把一个个善良懦๢弱的百姓变成了心黑手毒、艺高胆大的土匪。爷爷用苦练出的“七点梅花枪”击毙“花脖子”及其部下。吓瘫了爱财如命的曾外祖父,便离开烧酒作坊,走进茂密青纱帐,过起了打家劫舍的浪漫生活。高密东北乡的土匪种子绵绵不绝,官府制造土匪,贫困制造土匪,通奸情杀制造土匪,土匪制造土匪。爷爷匹骡双枪,将技压群芳的“花脖子”及其部ຖ下全部ຖ打死在墨水河里的英雄事迹,风快地传遍千家万户,小土匪们齐来投奔。于是,一九二五年至一九二八年间,出现了高密东北乡土匪史上的黄金时代,爷爷声名远扬,官府震动。

这段时间里,依然是难琢难磨的曹九๡任高密县长。爷爷牢记着曹九๡用鞋底打得他皮开肉绽的仇恨,瞅个空子就报复一下。敢于直接与官府做对,是使爷爷具有大土匪英名的重要因素。一九๡二六年初,爷爷带着两ä个人,在县府门口,绑走了县长曹九十四岁的独生儿子。爷爷胳ฑ肢窝夹着那个嚎哭着的俊俏男孩,一支匣枪提在手,大摇大摆地走在县府门前用青麻石板铺成的官道上,精明强干的捕快头子颜๨洛古小颜爷带着县兵追上来,干吶喊不敢近前。县兵胡乱放枪,子弹都离着爷爷很远。爷爷伫足扭身,用匣枪苗子顶着男孩的太阳穴,大声吼叫:“姓颜的,滚回去吧,告诉曹九那条老狗,拿一万块大洋赎他的儿子,限期三天,过期撕『票』!”

小颜心平气和地问:“老余,在什么地方แ接头。”

爷爷说:“在高密东北乡墨水河木桥正中接头。”

小颜๨带着部队返回县府。

爷爷一行出城,那男孩哭爹叫娘、死命挣扎。男ç孩皓齿红唇,虽因哭嚎把五官扭曲,但还是十分可爱。爷爷说:“别哭,我是你干爹,带你去见你干娘!”男孩哭得更凶,爷爷烦起来,掏出那柄明晃晃的短剑,在男孩面前๩一晃,说:“不许哭,再哭就割掉你的耳朵!”男孩不哭了,双眼呆愣愣地,被两个小土匪架着走。

走出县城五里左右路,爷爷听到背后马蹄声响。急忙回头,见车路上尘烟滚滚,一群马飞驰而来。当头马上骑着精明强悍的小颜。爷爷见势不好,号令两个土匪撤身路边,三人紧ู挤在一起,都用枪戳着那孩子的头。

离爷爷他们一箭远时,小颜把马头一带,斜刺里跑进去年的高粱地。收割高粱后的高粱地里残存着一些高粱茬子,一冬天的风把浮土刮ุ尽,田à地平整坚硬。马队跟着小颜绕着大圈,跑到爷爷他们前๩边去,又拐上土路,一溜尘烟,向着高密东北乡跑去。

爷爷迷糊片刻,立刻觉悟。他用手拍着大腿,说:“糟了,这个票算白绑了!”

两ä个小土匪不知奥妙,傻乎ๆ乎ๆ地问:“他们去哪儿?”

爷爷不说话,对着马队开枪,但马队已跑得很远,匣枪子弹只能打中马蹄弹起的尘土和清脆悦耳的蹄音了。

精明的小颜率马队赶到เ东北乡,径奔我们村庄,直扑我家房子,他可是轻马熟ງ路。这时爷爷正挪动双腿,向着家乡๥飞跑。曹九๡的儿子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吃过这种苦?仅跑了一里路,他就躺在地上不动了。一个小土匪建议:“撕了算啦,省得累赘。”爷爷说:“小颜一定抓我的儿子去啦!”

爷爷把昏厥的曹公子抡上肩头,慢吞吞地走起来。小土匪催促,爷爷说:“晚了,慢着点吧,只要这个小畜生活着,什么事都好办。”

小颜带着县兵闯进屋,把我奶奶和父亲抓出来,捆在了马上。

奶奶怒骂:“瞎了狗眼!我是曹县长的干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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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高粱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