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作何表示，因先前我在脸上抹了灰而光线又暗，他并不曾认出我。我的肚子很疼，而且这样一来又有越来越疼的趋势，连呼吸都有些急促。只是我绝不愿意接受他的好意，若是这副模样回了府，必定又少不了母亲的一顿臭骂。而我更不愿意在此刻让他认出我来。
正当我犹豫时，他们果然伸手去弄马鞍，我于是从草地里摸了把灰涂在脸上，然后咳嗽着从树影后闪出。
大雨后的夜晚明月高照ั，我站在殿门口正了正髻，对着树影满意地扶剑下了石阶。到达未央宫时，正碰上高斯ั指挥着内侍们在廊下点灯。见我们到เ，两只眼珠子当即睁成茶碗大，冲着我身上滴溜溜转了好几个圈，直到我咳嗽ณ，才眉开眼笑迎了上来。
他看了看我，转身过来，“那你答应我这辈子永远留在宫里。”
我把小雕给了晓风，自己้到了石头旁，把脸凑到他耳边，凄凄怨怨地喊了声：“小嫣嫣？”这回他终于有了反应，闻声当即回过头来，小而挺直的琼鼻正对着我的牙口。当我正琢磨着要不要张口咬下去时，他却如看见了夜叉鬼一般，两眼大睁往后倒去。
我一时没看太明白，倒是给我行礼那两位公侯的姓氏听出来了，都姓窦。
我有时好奇地躲在帘子后面听他们讨论，看着他们一个ฐ个出口成章很是羡慕，到后来就捧着书本对照着看，虽然还是吃力，但多少也参悟了些，至少对于“夫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已经有了与刘彻接近的看法。不过依我的浅薄还是无法判ศ定谁的观点最为ฦ合理，哪一学派的精义对社稷更为有利ำ，我所能做出判断的无非是针对这个人的态度以及操守而已。
他笑起来时挺好看，我有时照着他笑时的样子拿木棍在地上画速写，即使画出来像只大花猫，他也会很高兴。当他跟着相马师和琴师们练习技艺时，我也跟着去看，并寻找一切适当的机会灌输给他男人就该顶天立志做大丈夫的念头。久而久之ใ我发现他竟然并不排斥ม我在身边，我说话时他会静静地折只小纸鹤小螳螂什么的给我，或者偶尔写几句对人生颇有想法的句子给我看，这些都使我感到เ很有成就感。
我以为今日只不过是王侯之间的小聚而已，但是进去后听到身为主人翁的窦婴介绍我才知道没这么简单，除了他自己本身是窦老太后的侄子、日后的丞相之外，在座的不光有不久ื后成为御史大夫的赵绾、成为太尉的田蚡，也有黄老学派中的帝师汲黯及丞相卫绾，另还有不少儒生，真可谓济济一堂。而更重要的是，当中有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人，刘ถ彻见了便冲他深深作了一揖，称呼他为“董老”。我立即猜出这便是董仲舒。
彼时父亲陈午正在花园里剪花枝，有一搭没一搭在跟我母亲说话。锦绣华服的母亲闲坐在花亭之ใ下，单手托腮，手里拈着朵扶桑花显得若有所思。而父亲淡衫墨髯，眉眼间秀气俊朗，浑身只有世族的静雅淡泊气息。二人间的言语甚是淡淡，但是气氛看去却与四周惬意春景还算和谐。
我到เ达的时候没让人通报直接进了去，史固果然侧朝门口坐在案后调理他的小老鼠，一对三角眼冒出精光，白胡子垂在案上，整个脸酷似山羊。我咳嗽ณ了两声，他慌忙将老鼠笼子塞进宽袍子底下，而后正襟危坐转过身来，见是我，山羊脸立即夸张地亮起：“哎呀，原来是皇后娘娘驾到，微臣有失远迎，真是该死！”
我难过地望了望我母亲，觉得她真的是被气糊涂了才会想起去叫太医。一只鸟它再聪明也是只鸟，就像我，端得再像皇后、装得再文静温婉，其实也只是个没气质没风仪的姑娘，根本不同的两种对象，怎么可以硬拉到一类？而遗憾ย的是她好像总是热衷于做这种她认为很有道理的事，她的固执直接导致了多桩悲剧的发生，比如她当年如果不把我许给刘彻……那么เ这只鸟其实是不会傻的。
我定睛一看，她今天插了朵大牡丹。
刘彻背着手道：“哦，那ว个，不必查了，方才那箭是朕射的。”
“韩嫣，你好像很怕我。”我垂肩，作难过状。
我之ใ所以不肯跟他有牵扯真的不是我矫情，而完全是因为他这个人历史口碑太坏，太花心，我好不容易有个显赫家世够资本奢侈一辈子，能不小心些吗？就冲他对阿娇那ว份薄情寡义，这男人靠不住。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迁怒于马，从此不让它释放三急。”我怎么能做这种事？虽然我做过。
紧接着是刘彻一阵风似的进来，高斯以及几个侍卫随后闯进。
我见着他便没好脸色，心里委屈一时汹涌，望着镂空雕花的隔墙外头被踢翻的花架台案说道：“怎么，这么匆忙，走水了吗？”
他瞪着我走近，余光往旁边扫了扫，众人便赶紧ู退了出去。我可不吃他这一套，依旧是眼里含冰死瞪着他。等人清退之后，他抱起我放在他膝上，前前后后仔细的看。我受不了他这么เ婆妈，挪开坐回被窝里。
“让我看看！”他蹙眉道，声音也有点沉。
我斜眼看他：“男女授受不亲，我岂能让你说看就看？”
他翻着白眼坐下，两只眼直勾勾看着我，看了许久许久。若是平时我定要将他瞪回去不可，但是此时我的确是没有精神，于是冲他咧了咧嘴，叹着气滑进被窝。
半晌，他靠近了点，趴着床沿，捉着我的手看上面的蔻丹，“还以为ฦ你真的很机灵，怎么笨到连两ä匹马都跑去冒险。难道我刘彻，还丢不起区区几匹马。”
我两眼一翻拍他的额：“没良心的！别想耍赖，这个人情你可得记着。”
他扬唇看我，“好啊，要我怎么报答？一本《百美图》够不够？”说着他从怀里掏出本巴掌大的锦帛小册子来，封面是个手执卷册的美人含笑凝睇，细看之下那上面还落下两ä点银红的蔻丹ล汁渍，那不是我适才还在车上翻过的百美图又会是什么？
我愕然，讪讪伸出手：“怎么เ会在你手里？”
他把册子扬高，挑眉翻到เ当中某页，指着上头人物说：“百美图上名列ต第三的董偃，居然被人用胭脂画成了个大花脸，也不知道是谁干的，这手段可太不上道了。”
我怒目：“给我！”
他侧目过来，轻笑，“既然这么讨厌，不如烧了它吧？”
我无语，而后翻身朝里：“懒得跟你废话。你回去吧，我困了。”
“生气了？”他捉着我的手摇晃，我气结不动。他便将手抚在我腹上，柔声问：“还很疼吗？”
我点点头，闭了眼。我初潮的时候他第一个知道，数年前有天我穿着白裙子骑马归来，他在身后指着我裙ำ子上面小块殷红吓得面无人色，以为我又要死了。我心知肚明，当时想事已至此，便就懒得忸捏，大大方แ方跟他普及了。是以我顺带而来的毛病，他就算知道也并不湘。
他翻身上床，和衣在身后搂住我：“反正都半夜了，我陪你睡会然后去早朝。”我想推拒，但是恍惚中畏寒的身子又依恋这份温暖，便不再多话，遁着儿时熟悉的姿ู势，蜷着身子往他怀里靠了靠。
少年时我们也时常同榻而卧，只是他单薄的胸怀不知几时起已๐变得宽阔而厚实，当中的温暖似乎ๆ源源不尽。两三个ฐ时辰前我背靠在另一个ฐ人怀里，却是心绪不安。
“小武，”我低低地喊他，“你讨厌董偃吗？”
他的身躯微顿ู，片刻才又捉起我的手放在被口，“你呢？”
我重重点点头，将被子拉上了点，囫囵睡去。
迷糊中梦影憧憧，乱七八糟不知见到เ了谁，到เ了什么地方。只是依稀听得有人在耳边低语：“我讨不讨厌他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不是真的讨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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