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丹青看承安那副色迷迷的模样，手里的排笔拍过去，糊了他脸浆子，命令道：“洗笔！”
承安上来的时候，入眼的就是这幅无须修饰的美人黄昏小憩图。
承安低头看时，丹青还紧闭着双眼，长睫微微颤动，两只手抓着自己衣袖，显然吓得不轻。壶水兜头浇下，发梢衣襟全是，兀自滴滴嗒嗒。几根白茅草凌乱的挂在额前，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承安笑意不减，手底却很有分寸，扶着丹青慢慢站稳。看他乌黑鬓角上支楞的茅草屑，忽然觉得怎么那么碍眼，伸手就拂了去。
“见过蒸饭蒸菜，没见过蒸画的。蓝爷爷，您可太神奇了！”
丹青已经看出来，这是用水蒸气润湿浸透整幅画，好揭下裱褙。不过，马屁依旧ງ拍得山响，叫蓝隐老怀大慰。般同行，都是用热毛巾敷闷画ฑ面然后揭纸。像蓝家这样直接上水蒸，的确很要些胆识。
过了会儿，蓝隐把火调小，试着揭开个ฐ角，接着双手齐上，轻提慢拢，不过片刻๑，已经揭下完整层纸来。如此干净利落，实属罕见。舒至纯和丹ล青都不禁鼓起了掌。
走到大屋子的尽头，地下贴板上晾着好几张已经揭下来并且修补过的画ฑ芯。凡有破损的地方都用原纸原绫补缀，丝缕不差ๆ，天衣无缝，只差ๆ画面的补色接笔。
“这活儿，老大也不是干不了。从前的字画都是叫他抹几笔补上了事。可是这几幅”蓝ณ隐露出珍重非常的神色，“让他干，未免美中不足呃，这个美中ณ不足。”
丹青蹲下身看了番๘，忽然抬起头道：“爷爷放心，定还您个ฐ十全十美。”嘴角扬，露出个胸ถ有成竹的笑，刹那间神采飞动。
舒至纯鼻子酸，差点掉下泪来。
正月的銎阳城，因为有了逸王殿下，不知凭添多少风流。
承安有约必至，有酒必喝，每饮必醉。
回到เ府里，就连着胆汁块儿往外吐。半夜酒醒了，坐在院子里看月亮看星星看雪光。看着看着，独个儿拍着栏杆唱起来。
唱“旧ງ欢新า梦觉来时”。
唱“过尽千帆皆不是”。
唱“其奈风流端整外，更别有，动人心处”。
开始照影照月君来都爬起来陪着。后来三个ฐ人轮流陪着。再过两天，谁也不肯陪了。
君来觉得不太厚道，照ั影说：“我看殿下只是发泄发泄，无妨。”
照月道：“多少年没见过这副样子了。回头清醒，想起全被咱们看去了，恐怕恼羞成怒。”
“我倒巴不得那天早点儿到。”照影叹口气。
“跟三才先生说说，咱们还是快点回去。我怕殿下哪天借着酒劲把送出去的寿礼ึ再往回讨。那可糟糕透顶。”
照影和君来点头。
三个人里，看着最糊涂最天真的是照月，骨子里最透彻最狠的也是照月。
赵炜听说承安日日寻欢，夜夜买醉，皱眉道：“这小子，越发放浪ฐ形骸了。”
文皇后语中ณ的：“不会是失恋了吧？远恚说，承安这次上京，看起来很是郁๗郁。你这个做皇叔的，也不替他张罗张罗，难为他时常惦记你。”
赵炜愣，总不能跟皇后讲将来杀兜子可比杀个麻烦多了，只好干打个哈哈：“他哪里看得上人家？人家闺女往旁边站，先就被他自己比下去了”
这段对话传到เ贺焱那里，三才先生击掌，道：“也好，歪打正着。殿下这番姿态，率性自然，定叫那ว人戒心尽去，不会怀疑ທ其余。”
过了元宵，逸王府行人返回蜀州。
承安坐在书房里，听冯止和赵恭汇报工作。
“他们曾在枫泾驿站亮出王爷的手谕和腰牌，要求送到长清。过了长清，还有些隐约踪迹，我们的人直追到六墴，就此断了线索。”赵恭看王爷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好求助的瞅瞅冯止。
“江家的大本营在北边，依属下看，他们很可能是故布疑阵，先往东而后折向北去了。”冯止说出自己的推断。
承安忽然问：“人不是从越州ะ请来的么？怎么说大本营在北方？”
“小温说，他只知道江家在越蜀两地的分号，隐约知道楚州分号的位置。我们去查的时候，江家动作极快，越蜀两地已๐经撤得干干净净。仔细打听之下，才在楚州找到个留下没走的伙计。”
当日撤销分号，普通伙计就地解散，可以领ๆ到丰厚的遣散费。像蕉叶这样的，当然非走不可。可是他实在放不下心爱的女孩，他们已经悄悄论及婚嫁。半路偷溜回来，带着女孩躲到เ乡间，江家的人没来，逸王府的人却找来了。
冯止想，至于如何逼供，如何拷问，如何毁尸灭迹，这些事就不必汇报了，上司关心的是你办事的结果，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据这个伙计交代，江家总号设在京城，在各州府均有分号，只是不知详情丹青是江家收养的孤儿，原来的名字仿佛叫做朱成碧。还有”
“等等。”承安打断他，“你说他原来的名字叫做什么เ？”
“朱成碧。”
朱成碧。
看朱成碧。
曾几何时，看朱成碧。
承安用尽浑身力量压下翻滚的心潮，缓慢又缓慢的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二位辛苦了。接下来府里事务将日益繁忙，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权且放下，日后再说。”
挥挥手，人都打发走了，叫住照影：“上回‘华宝斋’送来的那方แ青玉印章拿来我看看”
把小小方玉石握在手中，承安淡淡道：“我想点事情。不用跟着。”个人低头慢慢走。
丹砂填色，青玉为质，树碧桃，灼灼其华。
——是为丹青必逃。
这样明白的暗示，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赵承安啊赵承安，枉你自诩聪明，平生几时这样狼狈过？
原来，我还尚未入戏，你已开始设局。
原来，我这里费尽心机，你不过见招拆招。
走到“藏珠小筑”，玉兰树枝叶横斜。上得楼来，烛冷香残，帘幕蒙尘。承安在暖阁里坐下，自丹ล青出现以来，点点滴滴丝丝缕缕，往心头重重缠绕。
那些凄迷的眼神，那些滚烫的泪水，那ว些灿烂的微笑，那些诱人的呻吟何曾有丝毫矫饰做作？
狠啊。他居然把自己整个抛洒出去，以肉身为ฦ饵，以灵魂为引，至真至纯，任情任性，把对方带得身心失守。
——不，只怕在他心里，我还不值得他如此。他为ฦ的，不过是幅画。
竟是天上仙人下凡历劫来了。
怪只怪，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动了色念欲念，还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