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打听下来，她知道这个朝代对人口户籍管理得非常严格。尤其是这些年，因为天下不太平，控制得更严。出行就需路引。规定军民离开户籍所在地百里之ใ外，必须要有一张经本地里长证明到官府签的路引，上面注明姓名年纪以及外出目的地等等，沿途接受关隘巡检的检查。如果没有路引私自外出被查到，就构成“私度关津罪”，要处杖刑é。像她这样没有身份证明的，按照法律，里长若是知道，须得报官。只是收了她遮口费，这才瞒了下来的。却怕日后事担责，叫她快些离开。
卫自行收回目光，瞥方臻一眼，淡淡道：“你想多了，方大人。”说罢从一百户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喝了一声，飞快纵马离去。
春芳重新露出笑脸，道：“好在我爹好了许多。也幸好有你和老太太的相帮，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可见天无绝人之路，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春芳一回来，温兰就轻松了许多。第二天，春芳看了一圈被温兰代管了几天的厨房，油盐酱醋等物有些短缺了，准备去买。温兰正好也要上街，且见马氏也歇了午觉，便与她一道出了门。两人买完东西回来，正在路上走时，后头忽然有人叫着春芳名字。停下脚步回头看去，见是个和春芳年纪差ๆ不多的渔女，赤脚卷着裤ไ管，腰间还挂着装了海藻的竹篓，瞧着像是刚下海捞藻回来的样子，气喘吁吁跑了过来道：“春芳，你爹下海了，上来便吐血，你还不去看看？”
春芳脸色一变，手中之物啪地掉了一地，头也不回地便往寨子方向跑去。
16、第16章
温兰也是吃了一惊，顾不得散落满地的东西，急忙追了上去。
她知道春芳从前有个兄长，可惜十岁时便不幸淹死海中ณ，家里就她一个女儿，所以与父母格外亲近，先前便时常有听她提爹娘如何如何疼她。现在忽然听到这样的消เ息，难怪她这么着急。
出白龙城往南数里便是乐民寨。温兰还是第一次到เ这里。一路所见都是低矮破旧的棚房。到了春芳家时，门口已经围了十数人。温兰随春芳推开人进去，见里头也站了好些人，一个男人正躺在床上，微微闭着眼睛，地上一滩殷红的血迹。
“爹，你怎么了？”
春芳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那ว男人睁开眼睛，面上露出笑容，一只手撑着床板坐了起来，问道：“你怎么เ又回来了？耽误了东家的事不好。爹没事，你快回去。”
她听春芳以前提过，她父亲四十不到。但此刻๑眼前的这个ฐ嘴唇青的黑瘦汉子，却已๐两鬓斑白，额头几道深深的皱纹，看起来年过半百的样子了。手指指节和露在外的膝盖关节处，明显肿胀变形。温兰知道这是严重风湿所致。此地的珠民，因长期在毫无保护的状况下下海，到了一定年纪，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职业病。除了风湿关节变形，最常见的还有肺病、皮肤病和视力受损等等。
春芳已经掉下了眼泪。边上一个中年妇人看着温兰，迟疑地问道：“你是……”
她的脸廓有些像春芳，温兰估计她是春芳母亲，便道：“我姓李，谢原是我表哥。”
春芳母亲一愣，立刻局促起来，慌忙去端凳子，要拿衣袖擦拭让座。温兰知道自己不坐的话，对方แ会不安，便拦住了她擦拭凳子的动作，坐了下去，道了声谢。
春芳母亲难为情地道：“三娘子快莫折煞我一家了。前次要不是你和谢老太太借银子，春芳他爹还不知道会怎样，且更不提春芳在你家得了许多的照应。我寻思着去探望老太太亲口道谢，却又怕入不了门……”
温兰忙客气一番。春芳在旁不停哭泣。
春芳父亲伸手摸了下女儿的头，苦笑道：“快别这样，让客人笑话。”
温兰压下心中的同情之ใ感，道：“没事。我和她在城里街上，正好听到大叔的消เ息。因从前时常有听春芳提及你，所以跟了过来看望下，希望没打扰到เ大叔休息。”
春芳父亲慌忙摇手道：“三娘子快别这么说，你肯来这种地方，就是给我们脸面了……”
“爹，先前到底怎么回事？”
一旁的春芳又追问。边上立刻有人七嘴八舌，温兰很快也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此地，珠民经世代采捞积累经验，知道了七八处多产珍珠的珠母海域。这隐龙滩并不在其中。且那一带，因了附近地势与海流的缘故，水深浪急，水底水情更是莫测，逢浪高时，便如海底隐有巨เ龙作怪，这才因此而命名，被珠民视为禁区。从前那被巨蚌夹脚而死的少年，水性也极了得，艺高胆大，闯的正是这片海域。
春芳的父亲姓李，在十寨中以水性而闻名，被人尊为海鳅，真名反倒没人提了，在珠民众一向颇็有声望。当年那少年被人目睹入了此片水域失踪后，正是他受少年家人所托，冒险下水费了许多的周折，最后才将少年尸身与大蚌一道打捞上来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李海ร鳅眼见族人仿徨无计，天天过来诉苦哀叹，心中煎熬难耐，便想起了从前的一件事。
当年他潜下隐龙滩时，现海底走如山势怪石嶙峋，在那溺水少年位置之下，隐约察到似有另只巨蚌粘附在岩石的另侧坳坑之上。只是后来上岸后，并未对旁人提及。到现在，渐渐几乎ๆ也忘记了此事。直到数日之前才想了起来，便生出了再去查探的念头。虽然自己如今远比不上当年年富力强，但重压之下，也只能勉力去试，否则乡民再这样负荷被逼迫着驱赶下海ร，只会死更多的人。正好病也有所好转，考虑再三后，他便于前日找到东宝，让他与自己一道下隐龙滩试试运气。东宝应了下来。于是一行人开了珠船到隐龙滩，寻到当年的大概位置后，李海鳅便领ๆ着东宝潜了下去。在水下寻找了两天，反反复复，今天终于潜摸到了当年的大致位置。只是此处水深已达十余丈，对人体的心肺和心理都是一种巨เ大的考验。东宝虽年青，水下的功夫和经验却不及李海鳅，这样的深度已到极限，再无法下潜。李海鳅便让他先上，自己顶着巨เ大水压继续下去，终于找到了记忆中生有大蚌的那处所在。大蚌果然还在。只是不知道已๐经长了多少年的足丝与礁岩紧ู紧粘附在一起，便如一体。他当时的体能已经到了极限，根本无法将其撼动半分，只能ม先回去。不想刚一上船，胸ถ口便一阵剧痛，开始接连呕血。直到被送回家中歇了许久，元气这才渐渐缓了过来。
可能怀有大珠的蚌是找到了，有本事下去采的人，数来数去却只有李海ร鳅一人。可是他却成了这个样子……
珠民们想到陆终的穷凶恶极，无不愁眉不展，屋里被一片愁云惨雾笼罩。
“海鳅叔，都是我不好……”东宝面带愧色道，“明日我再下去。便是拼了命，也定要将大蚌弄上来。”
李海鳅摇头道：“你已到极限，莫说根本无法继续下潜，便是做到了，也必定不利。咱们死的人已๐经够多了，你爹当年没了时，把你交托给我。叔不想你再有意外。”说罢看了圈周围的人，站了起来，道，“大家都散了吧。我没事。这是lao毛病，吐几口血而已๐，死不了人。今天养好精神，明日我再下去，定能成事！”
“爹……”
春芳喊了一声，便被李海鳅打断，笑道，“爹真没事。你和三娘子回去城里吧，不用记挂我。”
夜半时分。
这一刻๑，就在城东巡检司后宅里，温兰和春芳辗转难眠的时候，城北的太监公馆围墙外，忽然出现了一个身穿夜行服的蒙面人。月光之下，那蒙面人向墙头投出一根带了钩๗锁的绳索，人便踩着墙面攀援而上，转眼便消เ失在墙头上。
黑衣人似对公馆里的地形十分熟悉，跃下墙头，立刻๑便朝后头安置贵客的院落奔去，那里住着此次奉旨南下的太监陆终。
陆终今晚喝了不少酒，所以睡得死死，连门闩被刀刃插入挑开也丝毫未觉。黑衣人入了屋，轻轻拔出匕，朝着床上鼾声如雷的陆终慢慢而去。到了床前，青锋一闪，刀刃眼见就要刺๐向床上人时，门口忽然袭来一只短小箭弩，朝着黑衣人的后心呼呼而来。黑衣人觉察身后有异，猛地侧身避过。短箭噗地一声，深深钉入床榻里侧的墙壁之ใ上。
黑衣人猛地回头，看见身后门外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个人，一身月白长衫，在夜色里极其显眼。立刻便认了出来，正是随这陆终一道的七政衙门千户卫自行。
黑衣人反应极快，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匕已经再次刺向仍呼呼大睡的陆终。卫自行却哪里会让他得手，长剑出鞘，人已如鹰鹞般卷入，剑锋抵住了黑衣人的匕刃。
“你是何人，竟敢行刺๐钦使大人！”
卫自行低喝一声。
“穷凶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黑衣人应了一声，声音显得颇年轻。
卫自行道：“我既ຂ奉命护卫他，他便不能死在我的眼皮下。”说话间，剑锋已经卷到黑衣人咽喉前。黑衣人猛地后仰避过，待要反手反击之ใ时，后肩猛地一阵钝痛，用手一摸，竟已深深钉入一枚短箭，正是先前被自己避过的那种暗器。
黑衣人一边手臂顿ู时失力，匕也叮一声掉落在地。猛地回头，见卫自行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长匣，暗器正是从这匣子里所。
这暗器有个名字，叫做燕子弩，乃是七政衙门武官配备的一种贴身武器，平时可暗藏于袖中，箭时势如千钧，对手极难闪避。
“卑鄙至极，竟用暗器！”
黑衣人怒道。
卫自行冷冷道：“能伤人的武器，便是好武器，何来明暗之分？”
黑衣人料想今夜行刺恐怕难以成功了，立刻决定放弃，朝外飞奔而去，到了院中，已被卫自行追上，拦住了去路，喝道：“只怪你运道不好，今夜遇到了我，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剑光闪烁，剑锋跟着便到，眼见要刺入那受伤黑衣人的胸口，正这时，边上忽然奔来另一黑衣人，锵一声，那黑衣人以手中ณ刀格开了卫自行的剑，力道之ใ大，卫自行甚至觉到手臂微微一震。
“有刺客——”
院子口响起了巡夜士兵的喊声，脚步踢踢踏踏越来越近。
后到的黑衣人一把抓住受伤刺客的手，带了便往另头墙边飞奔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卫大人，要不要追？”
赶了过来的巡夜士兵问道。
卫自行这才仿佛回过了神儿，收回凝视黑衣人消เ失方向的目光，哼了声，道：“你们追得上吗？还是看好陆大人罢！”
第二天一早，终于酒醒了的陆终知道昨夜自己竟遭遇了一场刺杀，刺๐客的匕刃最近的时候，甚至离自己的脖子不过数寸之距，又惊又怒，把人都召了来，雷霆大过后，对着卫自行道：“幸好有卫大人机警。卫大人此次立了大功。咱家回去一定上禀皇上，叫卫大人露个好脸。只是卫大人，你可看清那两ä个刺客的样貌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