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弱一回

孟婆子看喜妹对着花圃呆,以为她嫌这里窄,便道:“回头跟刘老板说一说,把这花圃平了,到时候干活也不妨事。”喜妹朝她笑了笑,说花圃挺好,心里想的却是白天去找二婶的事情。喜妹知道二婶家跟韩一短家关系很淡,她还是给珠儿买了一对镶银手镯去拜访二婶,试探着问问她能不能跟二叔问问韩一短和韩太太关于他们家亲戚治病的事情,打听一下那位神๰医现下在哪里。结果却被二婶一通抢白,嫌她不懂事要给家里添麻烦。

饭后孟永良又关心了母亲和喜妹几句便要回去。孟婆子道:“大勇,这屋也够住的,为ฦ嘛ใ不住家里头?”

喜妹帮着把活儿做完,回头洗了把脸,喝口茶,跟谢韩氏道:“二婶,我倒是有件事儿想跟您商量一下。”

谢韩氏一边请她们屋里去,让刘妈上茶,又说刘槐ຈ树给自己弟弟说亲,提的就是她。张美凤立刻๑委婉否认,说没有的事儿,就算真的提那ว也不成,那样会叉了辈分,大家都不方便。

宋寡妇见她允了,立刻๑喜滋滋地去拿钱和货单。宋寡妇并不识字,货单子却很清楚,喜妹也๣看得懂。比如说杏花村酒五坛,她就画个酒坛,上面画朵杏花,边上再画上四个小坛子。大多货品都是象形或者谐音,写她仅会的几个ฐ。喜妹给她念了一遍,大体都猜对了。宋寡妇乐่得直说她聪明,不愧是重阳的媳妇儿。

喜妹一听忙钻出车来,宋寡妇一把拉了她往旁้边去,站在路旁一棵花朵怒放的梧桐树下说话。

各家炸了春卷响铃຃,互相串ธ门道喜,相携去看踩高跷的。孟婆子原本想让儿子陪喜妹去镇上买点染料回来,但是又下起了小雪,便只能ม作罢。

一匹布๧十几丈到二三十丈不等,孟婆子为了让喜妹少忙活这些琐碎的事儿,定了大匹,教着喜妹走经。那家媳妇将鸡鸭的都拦住,七八个媳妇帮忙,最有经验细心的孟婆子掌挂经,一共六百对经线要走八次,等到เ走完经也已๐经大半天过去。孟婆子因为眼睛不好,又请其他媳妇儿帮着教喜妹将六百对经线按织布花样顺序穿筘然后五六个帮忙一起整经刷็线,之后还要依着上穿前下穿后的顺序穿缯,再第二次穿筘。这样一番忙活下来,就算手脚最麻利的媳妇儿们也๣要溜溜一天。

喜妹看样子谢重阳在西里间,便笑着去拿了碗筷和勺子,打开瓦罐给他盛了一大碗,又将剩下的盖起来,让其他人喝。如今她在肉铺干活,不像从前没钱๥,只熬一碗给谢重阳喝,现在大家尽着吃也够。

因为ฦ吃了她那么เ多肉,二嫂颇为热情,张罗着让她上炕沏茶。

烧肉铺子专门煮肉三间屋平日຅不许人随便进出,由张大刀和媳妇掌管,特别ี是配料、掌握火候等都不许人家插手过问,更怕别ี人把手艺学了去,连张美凤都不行。

喜妹却不肯太赚便宜,因为ฦ自己是新手,很多东西要学,加上只是年底来帮忙,所以她将老张屠户说的工钱减了一半。

她如此说他反而放了心,笑了笑,“你不拿也没关系,明儿一早我就去写。”

喜妹不睬他,笑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为我好。你因为ฦ自己病了,不想拖累我。可我不怕,我喜欢你拖累。”她是个傻子的时候,他全心全意地照顾她,他是个ฐ病人,她又怎么舍得离开他。

张屠户七个儿子,独独这一个闺女。因为在娘胎里受了委屈,一落草就是个瘸腿。他老婆没等孩子出满月就死了,老张头将闺女当宝贝似地疼。几个哥哥虽然在外强梁,可对这个妹妹也极是宠爱。老张头对几个儿子从不手软,也不好好说话,有不对的拿笤帚就抽,先打了再讲理。平日里他们犯了错,父亲一火,都是小美凤给求情,如果他们做啥不对的,小美凤一告状那老张头就给他们往死里抽,所以他们有时候比害怕老爹还怕小美凤。久ื而久ื之,怕她倒是比爹还厉害些。老张头无非就是拿打板子揍他们,平日຅里这要强的妹子吧嗒吧嗒掉起泪珠子来,那可是比打板子还要他们的命。

喜妹哼了一声,“别ี啰嗦,你们不是拿了刀要来砍人吗,还说什么磕头的,我们说话算话。”

晌午到家,喜妹立刻在自己้家附近吆喝了一圈,让邻居们赶紧来看看,第一天来的新鲜肉,早ຉ来早ຉ挑,价钱也便宜。她一喊,一群在家窝着做针线又烦又闷的婆娘๤立刻๑一护拥去了她家,都嚷嚷着挑块好肉,热闹得跟赶集一样。

她喜欢做的事情,他不能ม帮忙,开始也会出于这样的心情,甚至不希๶望她去外面。可既然已๐经这样,出了事情自然他只有一个ฐ选择,那就是一直支持她。

喜妹拿帕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闻着那茶悠悠袅袅的香,轻轻呷了口,绵软清淡舌底生津,咽下去,回味甘甜浑身舒爽不禁喜道:“哟。宋嫂子,你还有正宗的西湖龙井呢。”

喜妹瞪了他一眼,“叫嫂子,什么喜妹,是你叫的吗?你想我们各卖各的是吧。”

孟婆子立刻๑朝屋里喊,“丫头,在我家吃饭呗,大娘给你做鱼吃。”

喜妹摇摇头,寻思着怎么跟她说织布机的事情,还没等她开口,外面传来青年浑厚的声音,“娘๤,我回来了。”

她摆弄了两下,很感兴趣。孟婆子瞥了她一眼,忙喊:“别ี乱动,别动坏了。我还指着它给儿子娶ດ媳妇呢。”

“你帮我喂下兔子。”孟婆子瞅着她。喜妹不管,回头就要走,孟婆子又嗷嗷ç嗷地叫唤疼。

“啥?大声点!”张六刀继续问。

“嗯?爷爷你?”张六刀一个箭步,右手一抄捞住孙秀财的左胳膊,反手一扭把他压在豆腐车上,疼得孙秀财哎呀哎呀地叫唤。

喜妹故作不知,“你亲戚来关鸡蛋汤什么事儿。”这鸡蛋汤真倒霉。二嫂立刻๑不乐意,把桌子一拍,“老三,你这媳妇还懂ฦ不懂ฦ大小,说起来要不是我,她也๣好不了吧。这一好倒处处看我不顺ิ眼了。”谢重阳刚要说话,屋里小亩哭起来,大嫂忙道:“三小叔,过来帮我揉面吧。小亩怕是尿了。”

谢重阳叹了口气。

韩太太点头赞许道:“真是个有情有义แ的女儿家,我就喜欢这样的人,虽是女人,可比有些臭男ç人要有血性。”她吩咐彩云,“去拿十两银子给重阳家的,让她先请大夫看看。”

喜妹忙起身道:“太太,这可不敢要。钱的事情,已经多多麻烦了。韩少爷仁慈,让我在染坊做事情,一个月有六百钱๥,给得很多了。太太和少爷都是好人,如果说帮忙,喜妹想请夫人能ม不能代为打听一下那位神医。”

韩太太诧异地看向她,“什么神๰医?”

喜妹心下一咯噔,难道韩知鱼骗她?

喜妹道:“韩少爷说贵府有一位表舅老爷也得过那样的病,多亏了一位名医相救,施ๅ针救治,如今已有四五年没犯过。”

韩太太面沉如水,心头念头转得飞快,半晌,她摇头道:“胡话,我娘家的兄弟个个身体康健,哪里有个得病的?知鱼๠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就会说些哄人的话。你莫要信他。你放心我们肯定帮你打听着,如果有名医的消息,自然尽力请他来的。”

喜妹忙道谢,心下又觉得不对劲,韩太太是什么เ人,怎么会帮她?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要说是隔着二婶的关系,她才不信!

这位韩太太对她丈夫的其他儿子都没有人情味,难道会对叔伯家姑爷家的侄子讲人情?

如此想着,她便寻了个空隙,赶紧告辞。

韩太太却起身下来,亲热地携了她的手,笑道:“这也算认了亲了,怎么能ม让你空手去了,留下吃了饭,歇息一下再走。”又吩咐丫ฑ头,“去跟染坊说,以后她就不过去了。留在我们院里。”

喜妹忙婉拒道:“太太,使不得。我靠着那ว个做活赚钱的,不能辞掉。”

彩云瞪了她一眼,斥道:“太太留แ下你,是你的福分,在屋里伺候,不比外面轻省,自然不会少你一个ฐ铜子。”

韩太太看了彩云一眼,抿唇笑道:“你这丫头也越来越没规矩,重阳媳妇是我们亲戚,怎么能跟你们一样?她是客人,就在此处住着。你们那ว少爷顽ื劣得很,就算他老子都管不得,既然他有点怕重阳家的,不如就留下给我们做个女先生,专门打他板子倒好。”

几个丫头掩口笑起来。

喜妹却越摸不着头脑แ,还有人找凶女人打自己儿子的?她倍感诧异,便越要拒绝。

韩太太脸色闪过一丝不耐,垂了垂眼,却又笑道:“你年轻,不知道做娘的心思。儿子是第一要紧的,那ว是祖宗的香火,他若不好了,我们都跟着没好日຅子过。你也算认识他了,顽ื劣不堪,可有一点大家子弟的样子?我留แ下你,自然不是要使唤你,更没存什么坏心思。”她笑微微地看着喜妹脸色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笑了笑又道:“若是你能管得我那儿子不四处撒野惹麻烦,好好呆在家里,看看书๰,来年去考个秀才回来,就算不读书,也能呆在家里,那ว我们真的要全家摆大宴谢你的。”

喜妹疑惑,那韩知鱼有这么麻烦吗?看起来不过是个长大了却硬要装ณ孩子,以为自己没长大的男孩子罢了。

见她脸色缓和下来,韩太太又道:“你放心,你只管这个,要打你就打,我们绝对不管,每月从我这额外给你二两。你家重阳,我们会好好帮你照顾着,请他来家里住吧,王先生学识渊博,虽不是多了不起,可跟重阳那孩子切磋切磋也足够。待他身子调理得好了,来年说不得一起去考个秀才呢。”

喜妹没想到会有这么เ好的事情,愣愣地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承。她觉得是座翻不过的坎儿,可为什么,在这一刻就那么容易?看着韩太太那温和完美的笑容,她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心底里顿时生出一丝冷意。

虽然她不知道韩太太的目的,可起码要有自知之ใ明,自己有什么好的,为何偏偏被选中?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不劳而获,其心可罪。再说如果让谢重阳来住在韩家,跟她一起,让她约束韩知鱼,换他跟韩家王先生读书,到时候如果有点什么事情,他们肯定被韩家瞧不起。那让谢重阳置于何境地?他肯定不肯的。韩知鱼那么骄纵野蛮,肯定不服管,到时候把对她的怨恨撒在谢重阳头上,那她可要悔死了。

她脊ิ背生寒,忙又找了理由推辞死活不肯接受。

韩太太心中恼怒起来,却极力压抑着,她意识到自己้小看了喜妹,只将她当做一个ฐ为了丈夫会隐忍辛苦的女人,如今才现她的心思很深沉。

韩太太立刻笑起来,瞬间已๐经改变了主意,“看来我们知鱼是没这个ฐ福气。只是我见他平日຅里对你倒是还客气些,甚至有点害怕你会揍他的样子,”她又笑起来,“所以,你也别客气,再见他多加呵斥些。他若不服,就说是我的意思,他自不敢对你如何。”

喜妹道:“如果是这样,太太放心,我自然会想办法劝少爷向上的。其实我倒觉得少爷没有太太说的那ว么坏,他不过是贪玩,家境优渥的男人成长得会慢一点。”

韩太太目光愈深邃,笑得更加亲切,要人去喊韩知鱼๠回来,请喜妹在家吃饭。喜妹却不肯,她肚子疼得厉害,这番一直死忍,方才吃了块小香瓜,因为是冰镇过的,越难熬。

她便说自己้肚子有些不舒服,再三请辞便回去了。

韩太太让小丫头送送喜妹,自己站在院中海棠树下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目光阴沉,转身对彩云道:“告诉秦三,让人去县里盯着花玉楼,只要少爷没了那心思,立刻把那个什么小粉蝶给我弄走。我不想再听到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