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如血,龙原尽头,是重重叠叠的山峦起伏……关内,是离国的大好江山。
“噗”,身子一震,颜白低头、看着一截长矛从肩上冒出来,他忽然笑了笑,右手往后一剑反撩,长剑刺入一个软绵绵的肉体,然后,同样千篇一律的惨叫响起。
原来,一切都按计划顺利ำ的进行着……
“哦。”雪崖皇子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侧过头去,仿佛只是看着北方天空中浓厚的战云,许久,才淡淡道,“天气越来越冷,要小心身体了。”
然而,月光下,太子妃蓦的笑了起来,摇头:“忠臣烈士的头颅,何惧之有?七弟,你也忒小看我了。”她走过去,捧起那颗鲜血斑斑á的头颅,脸色凝重:“改日一定盛敛厚葬,不负了杨将军一腔热血。”
“你回来了?”然而,刚落入中军营的院中,却听见有人这样轻轻问了一句。
“当啷”一声,茶水四溅,颜白和沈铁心反应均极快,立时跳了开去,七皇子的脸色已经很是难看。然而不等他训斥,金碧辉率先狠狠盯着他,开口:“你说得没错,那是我的嫁奁——但是我用来贴了你们!还好心替你们找买主、还价——你说,我哪里做的不好了?干吗摆脸色给我看?”
她跟了过去,但是那个ฐ同座的左军副将沈铁心显然也是对她殊无好感,看也不看她,只是俯过身去,和颜白低低开始商议起军中之事。
朝中大臣凡是见过那ว个ฐ金枝玉叶的,无不惊讶:那是完全没有丝毫礼教的女子,一双如男ç子般的天足就显示出了她本来不甚光彩的出身,说话声音干脆,用语泼辣,更奇的是那些随身侍女居然都拿刀佩剑,个个如夜叉般凶恶。
虽然他为人不居功自傲,韬光养晦,似乎ๆ一直只是关注商贾之途胜于国政。但是虽然如此,钖国国政仍然在很大程度上置于他个人的影响之下。朝野上下对也其无不敬畏ั,呼为“金国舅”。
颜白眼睛终于闪烁了一下,伸手拿过那ว个绣字锦囊,许久,才慢慢道:“我负你。”
“不。不是你负我。”金碧辉截口道,忽然拿出一张纸,扔到他怀里,“是我休了你!”
她看着他,忽然间感觉好容易压下去的不平愤怒又再度涌起,几乎忍不住便是要打人、要骂人——她只好尽力仰着头,冷冷道:“你快走。我爹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你逃都逃不了。”
“逃?”颜白蓦的轻笑了一声,却没有多话,低下头去,“多谢你了。”
金碧辉想了想,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裹,扔到甲板上。这次连那ว个艄公都有吃惊的表情——细雨濡湿了布包,然而在包袱骨碌碌滚动的时候,大片半干的血迹抹在船板上!
“昨夜我去晔城取了徐甫言和邵筠这两个家伙的狗头——”红衣女子踢了踢包裹,布包散开,露出里面头纠结绑在一起的两颗头颅,“也算是我给长孙太子妃的礼ึ物。”
她用力一踢,人头狰狞的飞出,咕嘟一声重响,如同辟尘明珠一般地沉入水底。
顿ู了顿ู,金碧辉看着黑沉沉的夜色,慢慢道:“你哥哥……承德太子死了。他不愿被胁迫着出降,邵筠就斩下了他的级献给了永麟王。”仿佛有什么感慨,红衣女子莫名的喃喃自语:“真是想不到……这种人也有宁死不屈的时候?”
颜白看着她,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无言。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说的、远过他所能表达的——抱歉或者请罪的话如今已๐经显得无足轻重,她不知道他以前的人生、他以前经历过的离乱ກ哀痛。
如果她知道以前的他,或许、她才会原谅如今的他。
那一刹间,他眉目间的神色复杂而辽远,如烟水迷蒙的河面、看不到เ尽头。
“你以后——”他忍不住问了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她却一笑快的接了下去,回答:“我跟哥哥去北海ร,依兄长而居,可能再也不回中原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的——我还要再嫁人呢!你可别小看女金吾啊!”
颜白再次沉默,手指握紧ู手中的长笛,现红衣女子明亮的笑容中,有了某种郁๗郁的阴影,他心中忽然就有说不出的悒郁๗。金碧辉说了那一连串ธ话后,又仿佛不知道说什么了,就这样蓦然的寂静下去。
“再见……再见。”忽然,缓缓的,金碧辉看着他,一字一字的说,眼里面却有泪水无声渐涌。颜白回头看她,新婚燕尔的妻子站在船头,红衣宛如风中飘飞的红叶。
“再见。”他终于回答,蓦ย然间微微笑了笑。
金碧辉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干脆ะ利ำ落的一点足从船板上跃起,轻轻落回埠头,站在那串飘摇欲灭的灯下,看着船远去——经此一事,这个女子眼里终于有了些微沉静的光芒。
颜白坐在船头,四围一片漆黑,夜雨随风簌簌洒落。
看着那一处灯光渐渐移动,他才能确定自己是在慢慢地远离——远离昨日一切的悲欢纷扰,去往飘摇的广阔江湖间,不再有任何牵挂。
欸乃的橹声中,小船轻轻远去。
颜白看着那个埠头。那ว是随处可见的乡间船埠,木板铺就的挑台,静静伸出河面,石头垒就的河岸,风雨飘摇的灯——一切,似乎都见过千次万次。
游子无论从天下那个ฐ码头离去,似乎都是同样的景象。
那ว一个恍惚的瞬间,颜白陡然有一种隐约的预感。似乎即使他天涯走遍、终究还会回到同样的地方แ。同样的埠头、同样的石岸、同样飘摇的残灯——然而,不知道还有无那个灯下远眺的红衣人影。
他在萧萧的风雨中ณ,抽出那一支横笛,凑到唇边幽幽吹起,吹得还是《铁衣寒》。
然而,陡然间,他听到เ一个熟ງ悉的、沧桑的调子合着他的曲声唱起来了——原来那ว“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的歌词,换成了远古的诗篇:“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颜白隐隐记起了什么,猛然回——船尾,那个蓑衣斗笠的老艄公摇着橹,悠然低唱,声音浑厚苍茫,一直传出很远——是那个ฐ原先从祯城将自己送回离国晔城的老艄公么?
他看过去,那个老人却不看他,自顾自的摇橹,继续将下半篇唱了下去:“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ใ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声音苍茫,仿佛有巨เ大的包容力量,将一切悲欢愁苦都化解在其中。这个神秘的老人,似乎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有纠缠在一起无法解开的结。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颜白心中蓦的一震,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直震到他心底最深处,他猛然站起,长身一揖:“在下心中ณ有障无法勘破,请老丈指教!”
老艄公抬起斗笠,颜白终于看了看他——果然是那张熟ງ悉的脸,沉静沧桑。然而,老艄公却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公子要去何方?”
“白不知何去何从。”他垂下眼,老老实实说出心里话,“但觉欢乐痛苦皆无住。凡所有事,皆是虚妄。”
“那么,就随心所至罢。”老艄公点头,叹息,“我送你到要去的地方,也好安心回去——就像那时我要看着五丫头和你平平安安到了晔城、才掉头返回一般。其实如果我不回祯城就好了……事情未必到今日的地步。”
白衣公子蓦的一惊,转头看去,却看见老艄公已经摘下了斗笠,袖子拂过脸,转瞬间,那ว苍老迟暮的脸便有了奇异的改变——那般清隽刚毅的脸、那ว样冷锐深邃的眼神!
“海ร王!”
颜白蓦的认出了泰山的脸,震惊的神色在他脸上一掠而过,却转瞬平定,他不禁微微苦笑起来:原来,金碧辉他们费尽了心思、想瞒过父亲,却不料一切事情都早ຉ已被海王料到。这个只手擎天的老人、唯独算计错误的,便是他唯一女儿一生的幸福。
“取我性命去罢。”一时间,终于有了清算一切的轻松,颜白微笑了起来,看着这位6上龙王——当日孤身前去钖ุ国都城、为ฦ内外交困的太子军请求外援,冠盖满京华,却无一人肯出面相助,唯独眼前这位驿站中ณ偶遇的老人一口应承,为他周全到底。然而、他却负了所托。
离国的七皇子有些苦涩的叹息:“您当初ม的确看错我了。”
“老夫没有看错你,公子的确是人中之龙——只是,”海王蓦的扬头,看着夜雨萧萧的河面。船已๐经去的远了,那ว一盏河灯已经看不见,罔论灯下的人,“只是,老夫也看不破人心的纠缠而已。唉……竟然能ม累人一至于斯。”
海王沧桑看尽的眼底,也有掩不住的哀伤。许久才慢慢一字字道:“你去罢……五丫头既ຂ然让你走、我又怎会让她难过——那丫头…那ว丫ฑ头……唉,其实是个ฐ好孩子啊。”
“的确是。”白衣男子脱口道,然后,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黑暗中ณ,过了许久,才听到海ร王的声音沉沉响起:“你去罢。”
河水出低低的响声,小舟顺水而下,也不知道已经到เ了什么地方แ。
龙原的风砂,晔城的落日,飞溅的鲜血……忽然间都仿佛在极其遥远的地方แ,漆黑的夜里,风飕飕的吹,细雨簌簌的洒,船无声无息的漂流着。
——然而,航船夜雨,茫茫宙合中,他又在何处?
秋风起,白云生。离江上的荻花已经红了几度,水云间来去,也看过了几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