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李小妹对天下有什么理想的话，她理想的社会就是：大家各有各的马群，在一块天一样大的草野上放牧，谁也不管谁，一年一度，跑马节上一见。要说她的老家，其实在祁连山麓之南，但她生来不喜欢山，她喜欢平坦旷荡的草原，而山的嵯岈突立，山的阴影连绵，总给她一种险恶之感。她不觉得人世间不应该有罪恶，她并不那么善良到愚傻，她认为那是人人与生俱来的恶德，一个控制不到，人们不免要犯的嗜血的错，象草原上原就不乏็马贼恶棍，但她，有她的弓，她的箭。让她忍受不了的是那种有组织的恶德与暴政，忍受不了有意组织一支军队的屠戳。争夺天下、他们说要争夺天下，那ว有必要吗？天下自是天下的天下，它是天地的，人生其中，不过是个过客。她想，争什么呢？
想到这儿，九月儿心中似乎就有一种伤心，她不是替自己伤心，而是替小妹伤心。但在她心底更深处，却更象、替那个男ç子伤心。在他一生中，就不解什么是温柔与幸福吗？驰走天下，纵剑江湖，说起来跳荡激越，但那就是全部的生活、就是真正的幸福吗？
最近这些天，李波身边的事似乎ๆ总是很乱ກ很乱。最近半月，他的马队总是不断ษ受到张武威帐下酒泉守尉迟行的搔扰，已扣压了他们一百多匹马，还有些牧人被关在酒泉守尉迟行手里；然后，秦王特使顾ุ先生找上门来，非友即敌，这个道理李波明白，因为、乱世中，本没有道理，没有和平相处的机会，哪怕你不动，你的存在别ี人就会视为ฦ威胁；然后，李渊搬出的江湖人物陈澌也出马了，这也不会是个好对付的人物；这些还不算乱，最让他不放心的是，自从那ว天跑马大会后，小妹就不见了。
他不爱我&ุmdash;—李小妹只觉心中ณ郁闷无可诉说：他不爱我！不爱我&he11้ip;&he11ip;๙
顾惟均看看乔๒华那张黑色的满带捉弄挪揄笑容的脸，知道他说的可不是笑话，多辩无益，但这三碗酒下肚，如何还能站着进去？他仰了仰自己้那细瘦的脖ๆ子，叹了口气，以易水告别似的勇气又端起第二碗酒，颤抖着送至唇边，又勉力一口灌了下去。
那ว中年人正是所谓顾先生。他愣愣地望着面前这一大碗酒，心中道：&ุ1dquo;今天只怕是挨不过去了。他本是关东秀士，本名顾惟均，一肚皮才学，自武德三年就投在李渊世子秦王李世民麾下。也是李世民麾下人才太多，他虽一肚谋略，但这些年却并未很见重用。如今，秦王世民与太子建成争夺王位继承已到了剑拨驽张的地步，这次派人来塞上见李波，对秦王来说就是关于天下布势在甘蒙一带一着至关重要的棋，所以顾惟均主动请缨来做这个说客。没想光等这李波几乎ๆ就耗了他一个月时间，今日好容易有这机会，他岂能错过，所以别说是一碗酒，就是一碗毒药，他也只有认了。只见他皱皱眉，伸出一支细白的露着青筋的手腕端起面前那个ฐ粗瓷大碗，灌药似的一口灌了下去。
那三人表情才似震动了下，他们正是督师甘肃的甘凉大将军张武威帐下的&1dquo;威武十卫，但他们似也没想到那人会猜出他们的身份。他们十人奉令出来截杀这朝廷派来追查四十万担粮草下落的密使，一开始还以为会手到擒来，但那ว密使的一身反追踪术也着实令他们大吃一惊。这人一进甘肃境内就已๐被他们十人盯上了，可是、却一再逸出他们十人的视线之外，而且，似乎已查出了很多他们绝不情愿让他知道的内情。如果再不杀了他，他们将绝对无法回去面见大将军。风很冷，草原的上空星星疏落，这是双树子的春天。他们就在这春夜里把这人逼到了这片荒冷的草原上。这是片平坦的草原，只偶尔有一些红柳林与沙枣树生在其间，坡脊ิ平坦，是个ฐ不易隐身的去处。但一到เ了这草原，那人就失了踪迹。追杀，对于追杀者与被追杀者从来都是一把双刃的剑。威武十卫一现对方不见时，就已分成四组，将之围捕。约好谁一见到对方แ就开始吹哨——๙那ว哨是甘凉大将军帐下威武十卫特制ๆ的一种哨，是沙枣木制ๆ的，声音嘹唳，数里可闻。可这一个夜是静的，他们分开搜捕了足足两个时辰，还是没有听到同伴的哨声，也没有找到对方แ的痕迹，所以他们就开始杀，决定见人杀人。有时、杀也是一种可以掩饰恐怖的手段和对压力的泄。这里十几个赶着两ä辆马车夜行的牧民就是他们三人杀的。他们三人分别是铁卫张华，铜卫金应，水卫狄俊建。可黑夜沉沉，那人还是没有出来。
他的左ุ肩已伤，袍子上有一抹暗褐的痕迹，但他略不在意。他似只在意着自己嘴里的话：&1dquo;尤其你们不该为了逼我现身，就出手杀这十几个ฐ无辜的牧民，他们又与这事有何相关？四十万担粮草，从长安出，运至高台镇外红柳园，就这么被劫了。粮草分为ฦ三批，第一匹十五万担，第二批一共十五万担，第三批是十万担。你们怕人惊觉，先放过了头两批，在红柳园劫下了第三批。然后打算追上去劫夺第二批，没想到会有人比你们还先动手，出手把第二批在哥家沙窝一带劫了，不过，他这样也正合你们的意。你们于是有了嫁祸ຖ的籍口，正好把一切都推在镜铁ກ山五义的领李波身上，上报朝廷，要朝廷给粮给马，做为围剿李波的辎重。你们没有觉得这太过份了吗？
施榛想想这些，不觉头也大了，他也不信二哥真的会被酒泉守尉迟行的手下捉住，但实在是兹事体大，只见他想了想，皱眉道：&1้dquo;咱们先看了再说。
这一年原是大唐武德九年，还是高祖李渊在位。那唐高祖李渊自从隋大业一十三年起兵之ใ后，以自身谋略、加上几个ฐ儿子之骁勇，短短数年、即已平定天下，一度乱糟糟的汉家山河似重又有了些休养生息的迹象。酒泉地处甘肃西北，侧近玉门关，本是屯兵重地，也是滋扰多事之区。隋朝末年出的一十八路反王，七十二处烟尘如今虽已灰飞烟灭，但犹有一股自隋末以来一直就盘距在弱水、石板井一带甘蒙交界ศ处的边塞英雄仍然在纵马骁武着，他们就是号称&1dquo;折冲五骑、天下驰突，草上沙中任我飞的镜铁山五义แ。
李小妹与陈澌在野马井东十五里看到李波时，李波正一脸严å肃地坐在炉侧。身边、是他的营帐。营帐不多，他们这一队，大约有一百五十人。人虽不算少，却出人意外地安静，每个人似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着。最让人不安的是，这些营帐中，竟没有一个女人，也没有老人小孩儿，清一色全都是二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青壮年汉子。看到李小妹与陈澌回来，每个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但神情还是很庄重，点头示ิ意一下就各忙各的去了。李波也分明有些高兴，面上却淡淡的。他在看着那锅水，似乎烧开这锅水在他是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李小妹看着炉边药草，就愣了愣。这些药草她都认得，那是草原牧民的秘方，这些草熬在一起熬到火候后，把箭镞放进去，会炼出很毒很毒的毒箭来，这箭原是草原牧民用来射杀狼群的。李小妹怔了一怔，问李波道：&1dquo;๙草原上又有狼群来了？
李波看了她一眼，没有答她的话。水已开，他开始往里面投药草，一边问道：&1dquo;回来了？
李小妹冲她哥笑笑，以为ฦ哥哥生她的气要把她责骂了。李波却没责备她什么，倒扭头向陈澌道：&1dquo;多谢陈兄相救舍妹。
陈澌不惯客套，只笑了笑。他也觉气氛似有些不对，但李波不开口，他也就不知怎么เ开口。李波熬药熬得很专心，李小妹笑道：&ุ1dquo;大哥，你好象不是很开心。
李波淡淡道：&1้dquo;开心，怎么不开心，又要开杀戒了，我怎会不开心？
他话是这么说，唇边却泛起了一抹苦涩，仿佛药气把他的笑容也熏苦了。
李小妹一愣，正不知大哥怎么了，就听远处号角传来，李波神色一振，低沉道：&ุ1้dquo;๙来了！
他们这帐蓬ศ间原圈出的有一块空地，别的人一听那号角声，就都齐齐让开，各持刀箭，守在帐蓬与帐蓬ศ间的连缝处，只剩李波和那炉子还在帐蓬中的空地上。李波眯起一双眼，就看向前方那圈帐蓬特意露出的一处缺口，静静道：&ุ1dquo;你们两ä人一会儿都不要动。
李小妹与陈澌正不知他要做什么เ，只听远远一片呼喝、鼓声，再有就是杂乱已๐极的蹄响，轰轰砰砰地滚向这边来。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蒙，不一时，就见远处尘烟翻起，有二三十头野牛奔涌ไ而来，带起的沙尘扬起一片。
那ว牛群似被人哄赶来的，鼓声惊吓中，昏头转向，直向帐蓬这边奔涌ไ过来。李波的本已眯着的眼睛这时眯得更紧ู，似是只留下一道缝，他在那刀一样的缝隙中看着这个世界ศ。第一匹牛奔进这帐蓬ศ合围的阵势了，那些牛都是野牛，不比家牛，都长得好锐利的长角。看看那牛就要奔过炉前，李波忽开声一喝，一抄手，就抄住他座位边久已磨好的一柄长刀。那刀要比一般牧人佩带的都要长出近一倍，刀锋雪亮。他刀一抽出，人就已跃起，疾如闪电å般就向头一头牛扑去。刀光一闪，众人一声呼喝，就见那牛颈间一蓬ศ血色喷出，那牛真壮实，咽喉虽断，喷着血还是往前跑了二十多步才颓然倒地，正倒在帐蓬ศ合围的尽处。那里早已๐有人准备好木盆，只见几个壮实的小伙子拖住牛蹄就把他拖至盆边，将它的颈上伤口按在那ว木盆上，不肯浪费它的每一滴血。
这一刀当真惊心动魄，连陈澌看得也手心出汗，暗道，好刀！转眼间，第二头牛已经奔至，本已退回座位边的李波又是一跃抽刀。他的刀法真是快而准，一片白芒下，那头牛又被利落地摞倒。后面的牛到เ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多，有时三五头齐至，李波每杀完一头就退到เ场侧，然后重新า奔出挥刃，只见一头一头牛就这么倒在他三尺长刀之下，就是三五头牛齐至他也一头不拉，而他身上始终干干净净，没溅上一滴牛血。转眼之间，二十余头牛都做了他刀下之鬼，四周喝好之声不断，李波长笑一声收刀，卓立场中，其神勇气慨，当真睥睨一世。他掀起衣襟就用短袄侧襟拭去刀上血痕，然后衣襟带褐ຈ地回到炉前坐下，淡淡冲手下人道：&1dquo;有了这二十几头野牛血，炼箭的药料该全了，吩咐兄弟们，血放好后，马上把牛给解了，淹上风干，用做干粮。
那ว手下似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应声就去了。李小妹还怔道：&1dquo;大哥，杀这么เ多野牛收血做什么，有那ว么大的狼群吗？又是&he11้ip;&he11ip;备的什么เ干粮。
李波看了看她，目中余光扫到陈澌，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淡淡道：&ุ1dquo;药箭只能ม用来杀狼吗？用来杀人不是更利ำ落。狼群哪有人群大，四万人群，我用二十余头野牛的血炼箭不算多吧，只怕还射不尽杀不完呢。
他的口气里似极端抑郁，李小妹还愣着，陈澌已๐先明白过来。只见他的脸一白：&ุ1dquo;甘凉将军的军马还是来袭了？
李波没看向他，似是也在责他出言无信，淡淡道：&1้dquo;三天之前，前锋卷地而至，我听信陈兄的话，虽有防备，但不是一级警戒。他先锋部ຖ队到时，我草上沙损失倒不大，只死了八个，丢了一个ฐ马队，可他们不问青红皂白，见人就杀，附近的牧民可就惨了。据我手下报，已有八个牧队遭袭，伤亡过百，所掠牛羊无数。我已令草上沙老幼妇孺全撤，留แ下了两千热血子弟。嘿嘿，这些人，平时虽只执鞭放牧，但这些年下来，乱世乱ກ世，他们佩的刀子可也不是锈的。张武威定要硬来，那ว叫他试试，我们拚他一场好了。
陈澌听他话时，仰天长吸了一口气，张武威居然敢如此不讲信义，视他陈某为何物，又视朝廷为何物？只听他长吸一口气，如鲸吞大海，梢飘扬，静静道：&1้dquo;敌众我寡，李兄如果硬抗未免不智。
李波&ุ1dquo;嘿了一声，并不答言，陈澌便知他定已有了万全准备，否则张九常四人不会不在。但兵者凶器，两ä军交锋，难言胜负，而无论谁胜谁负，一旦烽烟再起，只怕绝不是塞上百姓之福。陈澌把胸ถ中那口闷气慢慢吐出来，静静道：&1dquo;李兄，只望你能不先动手就不先动手，等我三天。三天之ใ内，我给你一个交代。
说着，他冲李雍容勉强笑了下：&1้dquo;๙容妹，你的黑子借我一用。说完，他不待多言，人行到黑子身前，翻身上马，扬鞭而去。留แ下李雍容望着他的背影，欲叫难叫，张口无言。乱世儿女乱世情，她也不知，他这一去，再次相见时，会是怎样一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