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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赵沟

一赵沟

山不高,叫玉螺。魏三爷讲过一个老掉牙的故事说玉螺是女娲ຐ补天时没炼好的那ว块石头,掉在了一马平川的大平原上,与四周的大环境极其的不搭调,又像天狗拉了一坨屎粑,虽不入目但也算得上肥料,丰沃了一方土地。玉螺山脚下有几个ฐ小村子,玉螺村、九南郡、张贤庄,还有一个ฐ便是赵沟。

赵沟。

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物丰土肥,四季分明。呵呵,是赵胖等人赖以生存的故乡。

赵胖曾经有一个爹,赵绳,是赵沟响当当的文人。识得千八百字,是村里少有可以读书读报的能人之ใ一,因此得了个村长当。据说名字里这个“绳”是他自己翻遍了书籍、搅尽脑汁才取出来的。赵绳本名俗叫狗剩,据他亲自统计,附近的村子里至少有四个与他重名的,且都是上不得档次的下里巴๒人,不妥,所以得给自己改改名字。这个“绳”字取义拴系,是能串起钱币,圈牢人畜,吊住过年才能吃到的腊肉的,因此这个名字令赵绳十分的满意。

赵胖的娘快生赵胖的时候,赵绳忽然间失了踪。有人说他很可能是去山外寻找当年曾经度过他的一个老和尚去了。那ว和尚曾经夸讲赵绳极有佛缘的,还给过赵绳好几本用麻绳扎捆的佛经,让他阅读、学习,甚至还期望他能将其研透之后可传授与邻人。没想到,后来赵绳居然看书看到走火入魔的程度,非要出家去作和尚不可。

不识字就一定念不了佛经,念不了佛经也就当不成和尚。因此,赵胖的娘一口断定,识字的人是靠不住的,以后绝不能ม让自己的儿子去读书๰识字。赵胖也因此除了自己的名字和常用数字就不认识几个别的字了。

赵胖小的时候特别喜欢村子南头的那片大池塘。池塘本是不存在的,最早ຉ只是无际的老洼野地。七十年代初ม那场千载不遇的洪涝灾害,让这方แ圆百里地势最低的一片老洼变成了一汪巨大的幼湖。湖边曾一度疯长着密密实实的芦苇,苇丛里时常有成群的野鸭、大雁出没。周边村子曾有人到เ这里打了成熟ງ的大棵芦苇回去编苇席,制苇篓,自己用不了就拿到镇上的集市去卖。其中有一些人因此而致富。猎户们却不大肆狩猎野鸭大雁去卖,他们固于原本的生活,与自然互不干扰。村民里有嘴๨馋的,农闲时才出来猎一两只体弱带病的鸟或兽,回去或分与邻人或自己้打牙祭。

日后天慢慢的干旱了,湖就渐渐退了去,苇丛也一并跟着消เ声匿迹了,却把一个ฐ不大不小恰如其分的池塘留给了赵沟。每年一到雨季,那ว里就立刻变成了孩子们的天堂。赵胖每每连做梦都是和伙伴们在里面撒着欢游水。

扎猛子,捉泥鳅,ไ在水浅的地方下网笼、招来为数极少的小鱼虾,在池塘边挖苇根,ไ找奇怪的虫子。在赵沟的孩子们眼里,池塘是个能让他们得到เ世界上一切最惬意享受的天然游乐场。

池塘本来是茄子形状狭长的一条,正好把赵沟的村舍与田地隔开。村里的人时不时根据各自的需要在池塘的两头挖了土去,给自家砌院墙,垒猪圈,填地基。久而久之,这池塘竟变成了葫芦形状,两头儿宽中间窄,面积也较从前大出了许多。

人们起初去地里干活总是一出了村口就向东或向西走远路,绕过池塘。天旱ທ水浅时,懒惰的就干脆挽起裤ไ管,手里拎着鞋子,从池塘的最窄处趟水过去

直到有一年的夏天,村东王劲家的小女儿王桂桂嫁给了玉螺村富刘ถ大坡的儿子刘显柱——也许是为ฦ了张显财富,也许是意识到做为赵沟的新女婿确实应该为大伙做点什么善事。那ว户人家在媳妇过门的前一个月出钱๥造了一座石桥。桥栏杆请了远近闻名的周石匠雕上生动的龙腾纹,桥面铺的都是整块的巨大青石板。石桥往这池塘十米见宽的葫芦腰上一架,真是气派。

村里人为了感谢这户阔绰大方的亲家,给这座石桥取了个温婉的名字,叫玉桥。为ฦ了纪念这个ฐ名字,还在桥头立了石碑,刻着“玉桥”二字。

桥落成的那天,村里老老少少都跑去看热闹,赵胖的娘自然也๣拽着儿子去瞧。人们拥在池塘边上看着那崭新的石桥,却没有人舍得往上踏出第一脚。倒是几个光屁股的男孩子稀里哗啦的游了水过来,“噌”的从水里出来,蹿上桥面,顷刻,青石板上留下了湿漉漉的最初的足印。只是风一吹过,那湿的脚印就渐渐干涸ຈ,转瞬间便荡然无຀存了。有大人在岸上喊叫,下去,下去,新桥!就这样叫你们嬉弄!几个ฐ孩子嘻嘻哈哈的打斗着,又复跳下水去。

欢天喜地的鞭炮声里,赵胖娘๤两只眼里噙满了泪,自语着:“要是赵胖他爹在,一定写得比那碑上的字好看。”

赵胖那时候只是想,这个女婿真命好,有爹,还是个有钱的爹。他只想了这些,想完了就在池塘边上麻利的退去了衣服,一头扎进水里。那一年,赵胖1้o岁。

赵沟的男孩和女孩似乎ๆ是不允许在一起游泳的,这已经是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毋管5岁以上1้5岁以下的少年儿童有没有关于性别ี的思想意识。不过,也多亏了这池塘的葫芦形状,正好把两班人马一东一西分割开来。现在又有了玉桥,界限更是分明了。

不过,占据东半边的女孩们无论年龄大小,总是一身粗布短衣,下了水,衣服一湿,就紧紧的裹๥在她们身上,游起水来极不舒服的。可就是没有人敢裸着下水,生怕走了风,会遭人骂。这可与西面那些毛蛋们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们总是嘻笑着,急在岸上退了衣服,一哄的跳到เ水里,身上溜儿光,嬉闹打斗,原始而热烈。

赵胖偶尔会在瞬间用他咕噜乱转的珠子眼像按动照相机快门一样“啪”的偷窥一眼对面的风景,之后成于脑中ณ的影相无论虚实优劣,ไ统统一遍遍细细回放。但这一切也๣只是出于一种对未知事物最原始的好奇,绝无຀任何歹意甚至杂念。他不知道别的同伴也是时常这样干的。每一次斜睨之后,赵胖心里都会萌生一阵莫明的兴奋,但与此同时又似乎蒙受了一股巨大的罪恶感。具体如何,他也无法对自己说清楚。

每到这个时候,他总会突然张开嘴巴深吸一大口气,之后一个ฐ猛子扎下水去。他会在水底停留那么เ一会儿,试图感受一下昏厥或者死亡的滋味。可谁知道呢,这两种独特味道他一样都没尝过。

赵胖在水底下一睁开眼,那绿莹莹的颜色便无限的侵入他的瞳孔,他觉得有无数绿色细密的触须一样的爪子在快挤抓他的皮肤,在其上留下嫩绿、腥咸的爪痕。甚至一个绿色的,狰狞的,有柔软身子的妖怪正骑在他的背上抓着他的脊梁骨狂怒的嘶吼,那ว吼声排山倒海ร的压进他的心脏。他于是又狠命的挣扎到水面,刚一露头就拼了命大口的呼吸。方才深吸的一口空气早已经化为ฦ气泡,在水底就被他排干了。

同伴们仍在奋力的互相打闹着,溅起水花的帘笼,隔在他们和赵胖之ใ间。谁也不会留意赵胖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东西。他的心里突然感到怪不舒服的,是孤独吧。就仿佛他的王国里只有自己一个ฐ人,既是国王又是臣民号施令的是自己,执行任务的还是这一个人。成功失败一个样,犯罪立功一个样。没有奖赏,ไ没有惩戒,感受好坏都一个猛子解决。

不过,就像只会写写自己的名字一样,他并不明白,那刻的感觉就叫做孤独。他只知道一猛子扎进水里,嬉闹声就忽然减弱了。耳孔里面充满着空气,水是进不去的。一些咕噜咕隆的奇怪声响会在那时轻轻拍打着他的耳鼓,能令他真切感受到那个只有自己一个人存在着的世界。赵胖甩了甩脑袋,向岸上游去。

一游到เ较浅的地方,他的双手就赶紧拄着水下的湿泥地面,他扬着脸来透口气,水就刚好漫过他的脖子。他的双膝这时也可以够着地了。赵胖现在就像条水獭一样,扭动着身体慢慢向岸上爬过去。

“娘呀!”他忽然听见自己嘴里吐出了这么เ一声,顿时觉得膝盖疼了一下。

原来刚刚左腿的膝盖碰到了淤泥里一块裸露的砖头上。一个丑兮兮赤裸裸๤的大三角口子,在他一屁股坐到岸边空地上的刹那绽出了殷红殷红的血水来。他弓起湿湿的左腿,那口子里渗出的鲜红的血就纷乱ກ的溶在他膝盖上残留的水里。稀释后的淡红的血水流下膝盖,又顺着小腿肚子缓缓蜿蜒着流了下去……

“真是他娘的倒霉!”赵胖猫着脖子,低下头去吸吮膝盖上的血口子。咸的。

此刻๑他有一种冲动,想再一次回到刚才着6的那片水里,去摸出那块惹事生非的砖头子。之后把它拿起来“扑通”一声,扔得远远的深深的。可那破了的左ุ膝盖仍不住的往外渗着血,可怜的赵胖只好拾起扔在池塘边上的衣服快穿好,悻悻的走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