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我一眼，接过打火机“啪”的一声把烟点上，吸了两口吐出烟圈问我：“我和你妈离婚，你跟谁？”
“不行。”他冷言冷语，没有好脸色。
我第一次看见精致妩媚的母亲不顾形象，甚至破口大骂：“罗玮容，你他妈不是人！你是个ฐ骗子，大骗子！”她紧紧抓着父亲的西服袖子，哭花了妆。
一切的一切，历历在目。
而我知道，这不是一场旅行，这是跋涉。
穿梭在人海中ณ，在人与人之间，城市与城市之ใ间的穿行和跋涉แ。
抵达省会s市的时候正是中午，太阳的灼热使人心焦躁难忍，当我拖着沉重的行李走到出站口的时候，一名敞着衬衫衣襟的男子走到我面前夺过了我手里的行李，我定睛看去，仅仅半年，他老了许多，因为气候原因，在这座城市里他不能穿着倜傥西服，大多时候汗流浃背不得不得光着膀子，甚至毫无顾忌地走在街上，其实，这没有什么，不只他一个，满大街的老少爷们儿都是如此。
他身上的霸气似乎ๆ被消เ磨了不少，见到เ我和妈妈笑眯眯地询问：“累็了吧？”
我用小手抓着他的衣襟，仿佛那ว是一根救命稻草。这座城市的空气像被塞了厚实的棉花，在夏天的榴火里棉花被轻易点燃，阻塞了所有的呼吸渠道，使清新空气难以抵达我的肺部，我无法适应，又气又急，还有一些后悔。
“爸，你在这里做什么？”到เ家后我抢着问。
我们住在一间带着大院子的平房，在一条深而长的巷子的尽头，房子后面耸立着两棵叫不上名字的树，枝繁叶茂，房前铺着青石板，踏过齐整的石板路让我想到了梦里的江南水乡。
他把我的行李放好，坐在床边喘着粗气，摸了摸上衣口袋，掏出一包近乎干瘪的香烟，他已๐经不再抽白灵芝了，换成了哈德门，他抽出一根衔在嘴里，却久久没有点燃。他叹了口气，抬起头郑重地看了我一眼：“爸爸不怕你看不起我，走到这一步是我自己้的问题。爸爸在这里的饭店当厨师。”最后一句语速明显慢了下来。
我心里虽然失望，但还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我只是不明白，为ฦ什么เ本事滔天的父亲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沉寂，就像一条曾经卷起千层浪的大河，在一场暴雨过后开始学着如何缓慢流淌，这种自我放低的姿态让所有人，包括我，都以为，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เ江河湖海，而是一条平凡的溪水。
办转学手续之ใ前父母带我去了两所小学视察，一个是离家比较近的光辰，一个远一些，是徒步要将近一个半小时的朝阳。
我选了后者。
原因及其简单，因为北辰校长在我爸进办公室时说了一句“喂喂喂，站远点，你身上什么味儿？”
那ว是长久在厨房里沾染的油香，闻起来腻人。
别人可以嫌弃他，嘲笑他有今天活该；也可以落井下石，在他危难关头摘掉“朋友”的冠冕头衔能躲则躲；就连最近的亲属，他的弟兄姊妹都在背地里看他的笑话，看堂堂罗玮容是如何变得卑微……可我不行，我是他的女儿，哪怕他曾经背弃过我妈，也企图不要我，甚至在喝醉酒心情不好的时候动辄打骂，他也是我的父亲，在我小时候让我衣食无忧的男人。
我妈都没有对他失望，我做女儿的怎么可以！
我要保护他。
在离开北辰小学校长办公室的时候，我拉着他的手毅然决然地离开，最后愤然猛摔了一下办公室的门，我只是在发泄，哪怕这个动作很没礼貌。
出去后，我瞪大眼睛看他，一字一顿地说：“爸，我告诉你，咱们不求人！”
朝阳入学那天我妈骑着自行车去送我，我还记得自己穿着一套粉色的米奇系列，短裙及膝，长马尾高高扎起搭在肩膀上，精神气十足。报道的第一天，站在四年一班的门口，我被往来的同学注目观察，他们笑我穿着裙子，笑我被母亲接送，笑我这套米奇系列已经过时了。
而当时我却不知道。
我站在门外等着老师叫我，但是直到一节课过去她都没有喊我做自我介绍，我窘迫地红了脸，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她夹着教案走出来，看到我，讶异地喊道：“天啊，我竟然把你忘了！”
我被遗忘了，毫无征兆的变成了透明人。
在这个班级我一点也不快乐่。
没有第一次转学的新า鲜感，也没有声名远播的父母替我撑腰，更没有畏惧家庭背景的老师给我一个某科科代表的头衔。我的学习成绩在这所小学平淡无奇，没有人知道我会跳舞，舞蹈班从不会单独招一个外地人进去。而每当开口回答问题的时候我都会下意识哆嗦一下，我的地方方言和不标准的英文发音让我感到自卑。
我开始喜欢一个人躲起来，在被人看不到的地方。我发现既然交不到朋友就索性一个人好了，升国旗一个人，课间一个人，体育课一个人，小组活动也永远是一个人，老师以为我性格孤僻，冥顽不灵，连我自己้都忘了，小时候活泼开朗疯疯癫癫的罗满晴去了哪里。
礼ึ拜天我推着妈妈的自行车去小公园练习，我怕被住在附近的同学看见就竭力往公园深处去。九月的清晨，树木泛黄让人觉得温馨，我在绕着藤蔓的亭下听周遭的鸟鸣，有时候天气正好我便靠在廊柱下睡着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已๐经接近傍晚，彩霞挂在天边，浓郁的粉红色和藏蓝ณ混为一体，我第一次发现颜色能ม带给我一种视觉上的刺激。
我买了干净的白纸和画笔，只要放假就去小公园画ฑ画，连雨天也不愿错过。纯净的海豚在碧蓝的海中呈现出云一般的奇特曼妙，它腾空跃起，落进海面消เ失无踪；翠绿的森林里，精灵和萤火虫跳舞，舞出一条捕捉不到尽头的线；绿皮火车在铁轨上疾驰，的粉色糖浆使火车里的人甜蜜又满足；路旁้树荫下的小小北极熊，椭圆形的脑部轮廓像一个小外星人……我把夜里的梦画下，那些心情交织而成的梦境成了我在现实中ณ唯一的依靠。
然后，那一天随后便到เ了，比梦还不真实的遇见和对话。
十月国庆假日的一天，在我对着画面上一片金色无从下手的时候，我的身后传来一声慵懒的疑问：“你画ฑ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有人，藏起画纸猛然转头，看到了他。
他穿着格子衫，袖子挽在肘间，裤ไ子也是，露出了脚踝，把那双帆布鞋衬托得明快又随意，没错，随意，他慵懒又随意，还带着少有的冷漠和疏离，却在看到เ我的画时眼前一亮，他示意我松开手，把画纸抽走，对着泼墨般的画面说：“你不学画画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