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祝府。
楼台亭阁，廊腰缦回，镶银描金，龙兽绕柱，雀鸟飞窗。院中，错落有致，假山、花圃、池塘……应有尽有。
华氏迈着碎步，喜出望外地迎向华星桥一家。
她满脸堆笑，欢喜得热泪盈眶：“哥！嫂子！……侄儿侄女都长这么大啦！”
华家兄妹俩双双作揖道：“向姑妈请安，姑妈吉祥。”
华氏一边抹泪，一边拉着他俩笑道：“好，好！让姑妈看看，让姑妈看看……”说着，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俩：
只见华兰君身穿玉色宁绸夹袄，足蹬青缎快靴，白净脸膛，长眉大眼，鼻直口方，齿白唇红，儒儒雅雅．华兰青呢，更是光彩照人，头梳盘龙髻，身穿芙蓉纱女褂，素า镶蓝春绸中衣，足下蓝缎子弓靴，窈窕身材，眉如柳叶，目似秋水，面如梨花，气若芝兰。
华氏道：“这两个孩子长得多俊啊！”
华兰青被华氏看得不好意思了,忙道：“姑妈，姑爷呢？他人可好？”
“哦，好，好！刚才府上收到官府的一道公文，说是要在盐场征收什么水厘。大爷、二爷都着急了，正在厅里议事哩。有失远迎，失礼失礼！我这就叫人禀告去……”
华星桥道：“贤妹这就不必了。来者是客嘛ใ，我们自当前往拜竭才是。”
祝府书云阁。
厅房十分宽敞。南北两ä边是全套酸枝公座椅，东面靠墙是一排花柜，陈设着各种古玩宝器和古书。当中ณ悬着一幅墨龙，是石刻朱拓的。上面屋梁上，几个像神象又像龛子的东西，红漆描金，光怪6๔离。
这时，祝书云和祝香澜分别坐在中ณ堂那张云石桌子的两边。
祝书云的圆脸上，眉头紧锁，二目圆瞪，紧紧凝视着手里的官府公文。他的另一只手伏在茶碗上，碗盖的的嗒嗒地出轻微的碰撞声……
祝香澜眯着小眼睛，时不时地瞅瞅大哥，涌起阵阵倦意。他忍不住耸耸鼻子，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突然，祝书云一跃而起，将公文啪的一声往桌上一擂，嚷道：“哼！朝廷疯了，朝廷简直疯了！一担卤水还要收五文水厘！我们盐场每天过水几千上万担，得要征收多少银钱呀！卤未成盐先缴水厘，灶未售盐已有定课。这怎么得了，怎么得了！……”
祝香澜倒背着双手，摇头晃脑แ地在厅里走来走去，说道：“大哥，听说上面派到这儿来设水厘局的，是盐课司大使欧大钦呢！他虽然只是个正八品衔，可是实权在握，就连七品知县也奈何他不得！……”
“那你花了几万两银子，捐了个候补道台，总该比他厉害一点吧？”
“嗨，那是纸面的官，图个好听，有名无实的！人家得的既是实缺又是肥缺，背后又有抚台撑腰。看来，这次他不涨饱肚子是不会挪窝的！”
“肚子让他涨饱了，就更挪不动啦！”
“那ว怎么办呢？大哥！依弟之ใ见，还是把水厘分摊到那些挑夫、灶户头上去吧！”
“说话轻巧，是根灯草！你呀，算过这笔帐没有？从太平天国起事后的咸丰五年开始，朝廷下诏征收盐厘，到เ现在光绪十八年，不到四十个年头，朝廷追加了多少次川盐课税呀！如今那ว些挑夫和小灶户只能靠喝点稀饭过日子了，要是连稀饭都没得喝的，他们不闹事才怪呐！”
“这……那ว就只有叫三弟出马了。他是黄帝会中ณ堂口义字旗堂主，码头上的人都听他的。闹事不闹事都得要他去摆平才是呀！”
“唉，这个芝亭，又成天不见影儿，急死人喽！……”
正在这时，华氏引着华家老小走进厅房。
祝书云和祝香澜连忙拱手相迎，一阵寒喧请安之ใ后才分别就坐。
祝书云微笑道：“华兄，你这北河第一举人，博古通今，遐迩闻名。如今一别数年，该是功成名就，仕途在握了吧？”
华星桥长叹道：“惭愧惭愧，愚兄不才，终年苦读《四书》，惟事八股，消เ磨于科举场屋之中ณ，以为‘书生老去雄图在，不信江湖有弃才’，谁知朝夕不懈，还是一事无成。真是科举场场如梦过，秋风吹泪洒故邻๑哪！……”
祝香澜撇嘴一笑道：“我看哪，不是老哥没才，只是书读得太多了一点！读书不外乎为做官嘛。现在的官拿钱都好买得来的，除掉督、抚、藩、臬例不能捐，道台以下都是可以捐的。钱多官大点，钱少官小点。你要做大官小官，只问你的钱有多少，哪有管你书读了多少的？至于说是做官的规矩，那不过是叩头、请安、站班，巴结上司，这也不是从书里读得来的呀！”
听这一说，华星桥面有愠色道：“此言差矣！做官只求为ฦ民请命，为ฦ国效力。书不读而理不明，靠拿钱买来的官又如何做得好呢？”
祝香澜冷声道：“本是一番好意，听不听由你。你想想，既然想做官，放着北河那几百亩田地又有何用？要是依我，卖掉一半田地，谋一个ฐ实缺，挂上一年半载的牌，还愁捞不回几倍的银钱来？你也别太头巾气了，哪有做官不为ฦ求财的道理？”
华星桥气得吹胡子瞪眼，接口道：“你的好意我自然明白，不就是一直想占北河之地来打盐井么？祖宗本有遗训，祖传的风水宝地是无论如何不能卖的！这种官我宁可一辈子不去做，也不会卖一分土地的！”
华氏急声道：“哎呀，你俩是怎么的嘛ใ，几年不见，一见面又开始磕磕碰碰的了！”
祝书云也连忙劝道：“好了好了，依我看是名有各的理儿。说实在的，如今科举污浊满地，买通关节的，照事先拟好的名单决定取舍的，简直防不胜防！要想真才自出，谈何容易？不过嘞，拿钱买官，把官场当成生意场亦非为民之举、仁者之道啊！我看这事就不再谈了吧。……你看你看，就我们长辈的高谈阔论，倒把侄儿侄女冷落一边，如何是好？”
华兰君作揖道：“姑爷不必过虑，长辈微言大义แ，后辈自当受教。”
祝书云呵呵笑道：“好，好，看来贤侄学业非浅啊！”
华星桥缓声道：“小儿小女均就读省府书院，四书五经、诗赋时文倒也做得。象我们这种人家，除了做八股考功名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祝书云说道：“哪里的话，你看南河、北河一大片家业，正愁没有真才实学的后人来打理哩。你们这一回来，北河倒是有了抢龙头的后生，可南河这一边呢，我们祝家三兄弟到เ现在还没得个ฐ儿子，还是华兄有福份哪！”
华氏笑道：“爷们谈古说今的没完没了！你们谈吧，我和兰青去给大奶奶请安喽。”
正说着，大奶奶的陪嫁刘妈走进厅房，给老爷请安后道：“大奶奶马上就从娘家回来了，舅爷潘山虎和侄女潘天云也跟着一同来……”
祝书云顿时有点手足无措，问道：“要我去接她吗？”
刘ถ妈道：“大奶奶吩咐，请老爷在厅上稍候，她一会儿就到。”
8潘氏朝珠补褂，一手搭着潘山虎，一手搀着侄女潘天云，在一班丫环仆妇的簇拥下，跨上祝府宅门的台阶儿。只听得她一路嚷道：“你们这班没规没矩的奴才，谁家奶奶们下了车，脚凳儿也不知道预备的？嗯！我可不比老爷好伺候。你们若有四条腿儿，看我会不会给打断两条！尽懒！……”
潘氏比天云虽然大十几岁，个儿也高出一头，但模样儿却十分相似，都是丹凤细挑眼，柳叶掉梢眉，鼻如悬胆，唇似丹ล朱，桃腮带靥。不知实情的人，乍一看，还以为ฦ是姊妹俩呐！
潘氏边走边说道：“云儿，这就说定了啊！你搬到เ这儿来住下，从此祝府就热闹起来了。你爹反正在县衙里当差，离这儿也近，会常来看你。先前呀，姑妈成天求神拜佛也求不得个一儿半女，害得大家冷冷清清的。这回有了你，只怕乐得我要胖了咯。”
潘山虎喜不自禁道：“小女能来伺候大奶奶，是潘家的福气。”
潘天云道：“姑妈乐得长胖，我也会乐得长胖的，我要跟姑妈一样！”
潘氏笑道：“对，对！跟我一样，长得跟我一样！……以后呀，再招个乖女婿上门，生他八儿十个ฐ孩子，要是都跟我一样，那ว才好嘞！潘家才算是真正在这儿扎下根来了，我也有了有朽之躯哪！”
潘天云顿时满脸飞红：“姑妈！这话说得太远了点吧？……”
“远啦？你这人小鬼大的丫头，姑妈还不清楚么？不过，话又说回来，谁想上门当女婿也没那么容易！看你这名儿——天云！天上的云，别人看得见，可不容易抓着！”
“别人抓不着，我自个儿却抓得着。脸一变，下一场雨，不就抓着啦？”
“你这灵精古怪的鬼丫ฑ头！……”
潘氏笑着，举ะ手做出欲打人的样子。
天云“呀”地叫了一声，跳起来，嘻笑着朝回廊跑去，恰当转角时，与迎面走来的华兰青撞了个满怀。
华兰青手里的玉佛被潘天云撞落在地，骨碌碌地滚到潘氏的脚下。
潘天云和华兰青你看我、我看你地愣住了。
华氏和刘妈连忙从华兰青身后走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