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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章 (上)

安州中学的主ว楼坐落在一座小山上,从它五楼ä的校长办公室朝东望去,安江自西南向东北缓缓流去,神秘莫测、阴霾飘摇,仿佛云雾中一弯巨大的残月。江的那ว边,就是古老的安州市๦区,由于其典雅的徽派建筑,白墙青瓦,正在申请国家级的历史文化名城。安江的这边,是起起伏伏的山丘,山坡上的红壤红得耀眼,茂密挺拔的马尾松,迎风摇曳的凤尾竹,一直往南、西、北延伸出去,偶尔是几座村落,早先也依稀听得见几声鸡啼和犬吠,但近一年来,隆隆的推土机声掩盖了一切,掩盖了鸡啼和犬吠,掩盖了安州中学的朗朗书声;滚滚红尘飘进了学生宿舍,蒙住了人们的双眼,也挤进了校长的装ณ修得挺豪华的办公室。

人们说,那是西区开。

2oo4年8月1้3日,学校接到了市๦政府的紧急避险令,说一场几十年未遇的强台风将于今天午夜进入安州ะ市。方正是在下午三点钟接到校长电å话,要他赶往学校值班。当他路过市区,看到市政人员忙忙碌碌地在广告牌下设置警戒线,所以尽管三伏天气,热得要脱层皮似的,但却似乎已๐经台风来临、凉意阵阵了。

方แ正是安州的名人,不但是安中著名的音乐教师๲,而且安州上一定档次的文艺活动,不是一展歌喉,就是钢琴独奏,很受到一班少妇追星族的追捧,他自己也๣颇为自负。“可惜只是一个ฐ小地方,不然……”他常这样遗憾,但随年龄的增长,尤其过了三十,也就渐渐淡化了,——有时这种遗憾反而成了自负的本钱。

他刚走上安中主ว楼的五楼ä,就听到走廊上传来一个女童的声音:

神๰经病,有毛病

带着老婆去看病

医生说

你的老婆没有病

是你自己้神๰经病

他知道,这是校长四周岁的女儿在展示才艺了。

方正目送校长和他的女儿走出校门,又跟学校保安交代了几件今晚值班的重要事项后,准备回自己的宿舍,路过一个叫做“叹莲池”的池塘,几近干涸ຈ的池中,莲花却正怒放,池边的柳树上,知了竟相放歌。他扶着滚烫的大理石栏杆,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几乎ๆ站立不住,他感到心脏的颤抖和收缩,莲花的鲜艳正在淡去,知了的噪声归于寂静,一时之间,好像这个世界是一片空白的真空。

等到เ他重新感觉到自我时,他现已经被汗水淋透了,这汗水是凉的,而且是冰冷的,让他仿佛一下子从盛夏来到了隆冬,尽管骄阳似火,但是,这时候,这个世界已๐经成了一个冰窖。他想到เ了早上接到的一个电å话。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就在今天晚上。”

“……”

他无຀话可说,无຀辞可答。这是一个ฐ女人的电话,这个女人的声音,他曾是那么熟ງ悉,那么向往,那么渴望。一个伟大的计划,正在按部就班的实行;一个ฐ天才的设想,正在一步一步的成为ฦ现实;一个宏伟的目标,正在大踏步的逼近眼前了。但是,这个时候,他却连回答一声的信心都已๐经失去。

“哑了?”

“我……”

“你得拿点男子汉的气魄出来,这样关键的时候!”

“……你在外边还好?”

“这不劳你操心,……还好吧,就是有点担心你,你得挺住啊。”

“我会挺住的,这都是为了我自己,我就希望这件事赶快过去。”

“我们都希望这样。好了,记住:今晚,午夜,安江大道,望京亭南边第一张椅子下。”

“可是今晚起风暴,台风要来……”

“你到เ底是男人不是?怕台风吗?”

“……”

“这是菁扬的精心安排,你想想,正因为起风暴,有谁会去安江大道?你去拿了,神不知鬼不觉,我的傻蛋,台风会保护你的!”

“他那边的人怎么办?”

“他不敢派人跟踪你的,我有‘正月十五’在手。”

“‘正月十五’真的管用吗?他心狠手辣可是出名的。”

“我会比你更不了解他?”

“……”

“你该不会是打退堂鼓吧?喂,你在听吗?”

“好的,我会去的,我不怕。”几个ฐ小时过去了,他一直在心里重复着“我不怕”,但是,越是重复就越怕;明明是“不怕”,但是心里出来的声音,“不”字微弱,“怕”字强劲,这个字和着心跳的节奏,越来越震撼,越来越强烈,仿佛心脏就一直这么“怕怕怕怕”的跳着。直到เ接到校长的电话,通知他去学校值班,他大梦初醒一般,心想,也好,弄点事情做做,排遣排遣心情,消磨消磨时间。

“叹莲池”是安州中学一位上世纪四十年代毕业的老学究命名的,这位老学究是安中最著名的校友,研究理学颇有心得,感叹理学老祖的爱莲说,因名之曰“叹莲池”,并且亲自手书๰道:

叹莲池

存天理,灭人欲

流畅的山谷体曾让人叹为观止。可正是这块被太阳晒得滚烫的铁ກ色花岗石,这块铁色花岗石上的红色的山谷体字,让安州的著名的音乐教师、安州ะ多少少妇心中的白马王子,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昏厥,几近崩溃。

这是一个梦幻么เ?他想,要是只是一个ฐ梦幻而已,那该有多好,也๣该有多糟。好就好在不用背负这么大的心理压力,糟就糟在这几年的努力和辛苦还不白搭!然而,他还是希望这是一场梦。

……可这是一场什么เ样的梦呀?一场美梦与噩梦交错的梦,一场天理与人欲搏斗的梦,一场进取与堕落交织的梦,一场风花雪月与刀光剑๳影共存的梦,一场生与死的梦,一场贫与富的梦,一场贵与贱的梦……

傍晚时分,忽然一阵风起。

方แ正猛的从梦中醒来,才明白自己้真的睡着了,他一直以为自己似睡未睡似醒未醒的,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他很庆幸自己真的睡着了,也更庆幸刚才被人追杀只是一场梦。他起来,朝窗外看看是什么时辰,看到南边一座大楼的建筑工地上,工人们正在忙碌地劳作和欢快地乘๖凉,看到云起了、风来了、阳光减弱了,看到马尾松的茂密而挺拔,看到凤尾竹的清丽而婆娑,看到原先的村落历经浩劫似的断壁残垣,看到เ这断壁残垣之中几经强制ๆ拆迁而仍然顽强留下来的最后几户村民,看到这几户村民屋顶烟囱冒出来的炊烟,炊烟随风而逝,却似乎也透着坚毅的精神,他还看到西边一座山上,写着巨เ大的标语:

开西区,建设西区,再造一个安州市!!!

字是红色的,但在夕阳的逆光中,看起来像是凝固的血块。这些标语牌的后面,看到墨色的群山,半轮太阳一会儿工ื夫,像是被一阵风一吹就没了。他好像听到南边遥远处有人愤怒的搏斗、齐声的谴责和悲哀的哭泣……

要是他知道这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看到太阳,要是他知道他一生中ณ最后的一个白天即将逝去,要是他知道他一生中最后一个夜晚已๐经来临,他还会去做他一生中最后要做的那件事么?然而,世界ศ上有谁会未卜先知,知道自己的最后一天和最后一件事?要是知道,那么เ会有多少人将更加的执著、会有多少人将永远的放弃?

先是风随着夜的来临而渐渐加大和强劲起来,接着是雨,再接着是雷电å。夜色越浓,风就越强,雨就越猛,闪电就越亮,雷声就越大。风声雨声夹着雷声,掀动着山川,敲打着地面,撞击着人的灵魂。在方正听来,这是半年多来第一次推土机、卡车、打桩机等等声音被掩盖了,他从那些机器的声音中听到เ的是烦躁,从台风的声音中ณ,他起先听到的是恐怖、是绝望、是落魄失魂,但是,他渐渐的竟然听出了振奋,听出了信心和勇气!

这无边无际的风雨啊,掩盖着多少快乐่的呻yin、多少无奈的叹息、多少罪恶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