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吧，能写成这样——”
那一天正好藏丽花也在场，黄效愚虽然跟着邵老先生学了好多年的书法，但是与藏丽ษ花的见面次数并不多。很多时候是她不在家，有时候正好在家，也是躲在自己房间里不出来。邵老先生通常都是在吃饭的客堂间接待客人。黄效愚去了，就在吃饭桌上谈话，要写字，也是临时铺上一块毛毡，现磨墨现写。对于自己的字，黄效愚一直很有信心，因为ฦ邵ๅ老先生教学生通常都很客气，以表扬和鼓励为ฦ主，基本上不说什么不好，而是指出哪一笔好，哪一个字与上次相比，有了明显的进步。黄效愚的习字之路，一直是在邵老先生的呵护下进行。
藏丽ษ花二话不说，上前拿过刷็子就写。她从来没用过排笔刷็子，很不适应，手上感到เ非常别扭。字写好了，因为大，要退后好几步，才能看出效果。
“你怎么可以把字写得这么难看！”
那ว时候藏丽ษ花还在农村插队，作为“文革”前的最后一届高中生，她的成绩十分出色，可惜没机会上大学。一直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为ฦ什么，为什么她会到เ我们学校来代课。也许是班主ว任怀孕了，需要有个帮手，也许邵ๅ老先生认识学校的什么人，反正稀里糊涂地就来了。我们只知道她当时不领ๆ薪水，完全是出于义务，鞍前马后地在学校乱跑，什么事都做，化学也教过，物理也教过。目的可能ม是想能ม留แ下来当老师，然而这显然一厢情愿，不管她有多大能ม耐，只是一个ฐ临时代课的知青。
直到เ有一天，研究者发现邵ๅ老先生生前曾与南京几位大名鼎鼎的书法家有过来往，譬如林散之先生，譬如高二适先生，这两位是南京书坛公认的前辈大家，后人在研究时发现，他们对邵ๅ老先生十分推崇。还有一位女书法家萧娴老太太。她与邵老先生的关系更是非同寻常。很长一段时间，藏丽ษ花完全走了萧娴的路子，非北碑不碰，非《石门铭》、《石门颂》、《石鼓文》不写。早ຉ在民国时期，邵老先生就与萧娴的丈夫江达共过事，关系十分密切，可以说是志同道合。有一段时候，他们还做过邻居，都住在玄武湖边上。
藏丽花不想就这么เ放过他，追着问：“你到底是喜欢我的人，还是喜欢我的字。”
黄效愚想了想，仍然答非所问：“我喜欢你写字的样子。”
藏丽花有些想不明白，喜欢一个ฐ人写的字还能ม理解，一个人写字的样子有什么可喜欢的。然而事实就是这样，黄效愚确实是喜欢看她写字，只要她在写字，他就会聚精会神地在一边看，好像永远也看不厌倦。结婚前是这样，结婚以后更是这样。黄效愚好像永远也看不够她怎么写字，有时候，两人发生了什么เ口角，为了某事不愉快，藏丽花知道他是真生气了，要想跟他和好，最有效的一招，便是当着他的面写字。这是她最好的一种认错方式，只要她肯认认真真地写字，写了以后，又屈尊逼着黄效愚提意见，与他一起讨论，问他什么เ地方แ好，什么地方แ是不是不好，于是就会雨过天晴，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大的一场风暴也能ม够过去。
黄效愚开始跟藏丽ษ花学写字的时候，也正是他来找我准备考大学的时候。当初ม并不明白他为什么เ要这么เ做，后来才知道，是受了藏丽花的突然刺激。有一天，藏丽ษ花很感慨，说我年龄不小了，已经没机会上大学，你还能考，为什么เ不去考呢。藏丽花说这话时，仍然还处在与林训东的热恋中，那ว时候，她还没有与林训东分手。经过几年的纠葛，林训东终于与前妻离了婚。有一段时间，所有的障碍都不存在了，有情人苦尽甘来，他们眼看着就要结婚。
然而这两ä个人终究还是没有走进婚姻ี殿堂，所有的人都觉得不会再有什么问题的时候，却又出现了非常大非常严重的问题。无论是邵ๅ老先生，还是黄效愚，作为ฦ当时藏丽ษ花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弄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新า房已布置好了，新า家具也买了，嫁妆也已准备好了，黄效愚甚至陪着邵老先生去参观过新房，可是风云突变，两ä个人好端端的，说翻脸就翻脸，说分手就分手。
没有人说得清分手的具体原因，藏丽花与林训东说好就好上了，说不好就真的分了手，从头到เ尾都是不顾一切，都是不计任何后果。谁都知道这两个ฐ人的情感经历很不容易。从“文革”后期大家在一起偷听古典音乐，到เ后来各自都有了些名气，基本上都快接近成功，林训东创作了几首非常时髦的歌词，藏丽花也参加了两ä届有些影响的书法展览。从一开始的偷偷摸摸，到后来公开的成双成对，从一开始邵老先生的很不赞成，到后来不得不默认事实，再到เ后来，为了弥合这两ä个人的关系，邵老先生不惜老将亲自出马，让黄效愚去找林训东，约他出来进行一次面谈。面谈没有任何效果，两个人既然决定分手，别ี人说什么เ也都没有用，说什么都是白搭。反倒是藏丽花很不乐่意，跟邵老先生吵，训斥黄效愚，怪他们多管闲事，怪他们给她丢了人。
藏丽花和林训东分手时，她的书法已开始很有些名气，可是仍然还在国营的卤菜店里卖盐水鸭。林训东正准备离开区文化馆，往省文联调动，他显然是个ฐ会折腾的人，不停地换几个ฐ地方，最后终于混到เ北京去了。黄效愚与藏丽ษ花结婚的十多年以后，大约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我去参加新疆方面举行的一个ฐ笔会，竟然会碰巧遇到เ了林训东。这时候的林训东，作为ฦ一名歌词作家，早就已经过气了，头发显然染过的，黑得很不自然，或许是因为太瘦，脸上的皱纹很深。年纪稍轻一点的人都不太愿意搭理他，那个笔会由á两拨人士组成，一拨是作家，一拨是书画ฑ家，来自全国各地。林训东并不知道我与黄效愚的关系，听说我是南京方面去的，便向我打听知道不知道藏丽花这个人，知道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
记得那ว一天是在塔克拉玛干的大沙漠里过夜，吃了晚饭，大家无处可去，一起到เ沙漠上去看月亮，坐在空旷的沙堆上聊天。林训东的问话，引起了两位书画界人士的注意，作为ฦ同行，他们显然都很喜欢藏丽花的书法，对她的字评价也非常高，却又特别喜欢开玩笑。其中一位大约也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半开玩笑地问林训东：
“林老师，听说你和这位藏丽ษ花，曾经有过一腿，有没有这个事？”
问得很暧昧，林训东的回答更加暧昧，他故意往四下看看，明知道自己的话说了会引起不小震动，偏偏故意还要这么说。当着众人的面，他说你们怎么知道的，你们怎么เ知道我们有这个事。本来别ี人也只是随口说说，开个玩笑，可是林训东这么เ全无遮拦，赤裸裸的一个回答，别ี人倒也不好再说什么เ。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确实也没办法再往下说。林训东又说，现在人太多了，还有女同志在这，有些话不好意思说，不方便说出来，等人少了，我再告诉你们。结果仍然没有人接他的话，一直到笔会结束，林训东也没有机会告诉别人，他和藏丽花究竟是怎么回事。
离开新疆那ว天，在机场的候机大楼ä，我和林训东的登机时间差ๆ不多，他又一次主动与我提起了藏丽花：
“你跟藏丽花究竟熟悉不熟悉？听说她的字现在已经很值钱了，是不是？”
我只能如实相告，告诉他，我只是与藏丽花的老公有点熟悉，没想到他立刻来了劲，进一步追问，说他更想知道她老公的事，说她老公是不是很厉害，是不是很结实，身体特别棒。接下来，林训东对我大谈自己้与藏丽花的艳事，肆无忌惮，完全不考虑别人愿意不愿意听，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不瞒你说，那ว时候我还在文化馆，她差ๆ不多就是个ฐ石女。什么เ叫石女，你是真不会想到เ，你绝对想不到当时要跟她做那事，有多难，有多困难，是真他妈的困难。两ä个人在地板上打滚，滚来滚去，她疼得哇哇乱叫，弄了不知道多少次，偷偷摸摸地一次又一次。那时候。她就是这样一个ฐ女人。不瞒你说，我们当时要分手，也跟做那事没一点乐่趣有关，真的是没有一点乐่趣，没有一点感觉。后来，后来听说她和别人结了婚，那一年我出差去南京，约她到宾馆，你知道怎么เ样，她完全变了个人，完全变了，那个ฐ疯狂，那个来劲，我真没办法跟你说。事后我问她，是不是找了个特别厉害的男人，是不是找了个特别会调教女人的男人，你知道她说什么，她说，那ว当然，我男人很厉害，我男ç人比你厉害得多。”
林训东没有与藏丽花成为夫妻，与她成为夫妻的是黄效愚。藏丽花没有与比自己大八岁的林训东结婚，而是选择了比自己้小了八岁的黄效愚。藏丽花结婚时，已=三十三岁，是一个ฐ地道的老姑娘。事实上，对于黄效愚和藏丽ษ花的故事，我知道的并不比别人多。黄效愚不喜欢和别人说自己的故事，当年他们不顾ุ大家反对，毅然决然结了婚，结婚以后，我跟他们交往很少，偶尔与黄效愚见上一两ä次面，也是匆匆见面，匆匆说上几句，不可能ม聊得很深。所能知道的只是一些大概ฐ，他们很快有了个ฐ儿子，藏丽花很快时来运转，书法的名声越来越大，终于离开了卤菜店，成了画院的专职书法家。黄效愚却混得不是很好，下岗了，所在的工厂倒闭了，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可以做，一直赋闲在家里管儿子。
结婚不久ื，藏丽ษ花便与黄效愚闹过一段时间离婚。邵ๅ老先生死了以后，他们又闹了一段，一时间，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再后来，两人不闹了，开始重新า磨合，这一磨合，竟然找到了感觉。再后来，两ä人开始恩爱起来，琴瑟同谐鸾凤同呜，成为很让人羡慕的一对夫妻。国家一家很有影响的生活类刊物，曾发表过报道他们的文章，文章很长，标题很煽๓情。再后来，有人注意到黄效愚的字，他的名声也开始在小圈子里响亮起来，获得行家的好评，渐渐地，甚至后来居上，有了超过藏丽化的势头，然而就在这时候，藏丽花得了绝症。
我曾经跟藏丽花要过一张字，那是他们结婚不久，自然是还不太知道她名气有多大，字写得有多好。反正是不太懂，只是听黄效愚说如何好，随口要了一张。后来就大不一样了，有一段时候，藏丽ษ花名声非常大，一字难求，谈论她书法的人特别多。世道就是这样，名声一大，字就开始值钱，字一值钱，名声就更大。藏丽花最擅长写大字，最适合写招牌，题匾额，最火爆的时候，她的字开价非常高，越是高，求的人越多。有一天在闲谈中，我说起自己还有一张她二十多年前写的字，藏丽花那时候已๐身患绝症，脸色很憔悴，听了我的话十分意外，按捺不住得意，不加任何掩饰地表示，她当年的字因为稀少，以后会更珍贵更值钱。
“不过，你怕是很长时间没看过效愚的字了，”藏丽ษ花也觉得她刚说过的话太世俗，太赤裸裸，突然把话题一转，很诚恳地向我表扬黄效愚“我们家效愚的字，现在写得非常好，绝对不是一般的水平，我跟你说，你真应该跟你的老同学要一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