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兰薇对皇帝每回见面都要让她猜谜玩的做法很是习惯，瞥了他一眼，提笔就写，“君山银针ฤ。”
她肩上仍带着伤，水蓝色的交领ๆ上襦下仍有一处被包扎伤口的白练撑得不平整。可见伤得不轻，但好在伤得是左肩，好过右臂动不了。
席兰薇点了点头。倒不是跟他客气，歇了一歇委实觉得舒服了许多。
席兰薇失了不少血，加之ใ又是从紧张中一下子放松下来，虚弱犯困，阖目歇了一会儿就已是半梦半醒了。
芈恬点头：“是啊……怎么了？”
哦……
一袭微风轻轻拂过，夹杂着些许略带苦涩的清香。这种味道并不陌生，清明、炎夏都常见这种味道……
席兰薇眉头一凝。
“起来。”温和的两个字，显是对席兰薇说的。席兰薇直起身、抬起头，见他的手正伸在自己้面前。踟蹰了一瞬，也伸出手去，搭在他手里，借着他的力站起了身。
席垣忙停了脚，回过头睇一睇她，压着恼怒：“快开席了，宫宴耽搁不得。”
胳膊初一动，还未脱开，他的目光便再次转向了那宫女：“鸢令仪带着伤，你犯了什么错会激得她亲自动手？”
“陛下……”那宫女定了定神，重重一叩首，估摸着皇帝ຓ没听着几句先前的话，便捡了“紧ู要”的说，“令仪娘子动手打了奴婢。宫里有规矩，宫女打不得脸，奴婢一时恼了便想让充华娘娘做主……陛下恕罪！”
说得委婉、意思明白，这两只镯子一只是要给袁叙，他倒也还能留一只。暗忖一声这云宜阁的人心思倒是通透，便敷衍了两句，将一只成色差些的收进了袖中，成色好的那只恭敬托着，去请袁叙。
“大人……”清和虽然着急，但也没一味地求他，思量着语中ณ一顿，便改了口，一壁褪下腕上的镯子塞给他一边道，“不敢扰陛下和景妃娘娘……但求大人请袁大人出来一见可好？”
上一世，那ว么多年，毕竟和他是夫妻，记忆自是很多。但时至今日，让席兰薇印象最为深刻๑的，是在她得知真相那天质问他的时候……他仍旧半点愧疚也没有。秋白读着她的唇语说给他听，他只是那么เ轻蔑的一笑，便揽着妾室走了。
那时她已嫁给霍祯很多年了，犹记得父亲会许她嫁给他是因为ฦ他在她致哑后仍旧不嫌弃、说会待她好……
想在水中再加一把花瓣，那盛着花瓣的篮子放在池边较远的地方แ，兰薇伸出手去没能够到。旁边的一个宫女仍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只作不见。兰薇蹙了眉头，皇帝ຓ的心思如何在这些宫人身上体现得明白。又伸手够了一够，那ว宫女可算有了些反应，却是抬脚๐轻一踢，将篮子踢得更远了，冷言冷语地道出一句：“令仪娘子也该起身了，若是让陛下等得不耐，娘子得不偿失。”
手不自觉地探到后背，触到一处伤痕，在令人无比放松的水中还是陡有一痛。这是昨天刚有的新伤，杜充华气极了罚的，治她乱了宫规触怒圣颜。打得颇็狠，回宫后秋白和清和哄着她不让她看，她还是悄悄照了镜子。一后背的鞭痕，青一道紫一道地铺着，可怕极了。
顾洋过来跪在她膝下，仰头望着她：“阿母，姐姐走了。”他见顾母依旧ງ沉着脸不说话，便继续自顾ุ自说下去，“姐姐什么也没拿，只拿了官服，吕师兄和许姐姐送她走了——阿母，姐姐就算是做错了，也还是我的姐姐，倘若我长大了，能把姐姐接回来么？”
顾母摇摇欲坠，只是扶着顾ุ洋不肯后退一步，半晌才道：“说吧。”
顾沅垂下眼睛，手里经书匣盖上的白玉莲花闪着润泽的微光，就像她幼时听和尚讲经时说过的那样，情之一字，贪嗔痴三毒惧全，总让人能ม做出自不量力的蠢事来，就像此刻，自己้除了白白惹皇帝发怒，还能有什么？
皇帝抿了抿唇。虽然人人说太后性情严厉，但皇帝却觉得太后其实对自己十分纵容，只要与朝政大体无损，太后便总会姑息自己，这一次也是一样。只是顾沅既然一心要安安分分做个良臣，何必又要来招惹自己？难道，难道又是对自己这样傻兮兮的心思的怜悯？
“是。”魏府咬了咬牙，横下心去，声音也平稳流畅了许多，“臣之所以说半年更好，是因为ฦ三个月后，陛下起居便一如平常，”他见太后依旧ງ不明白，不得不又加了一句，“听政经筵，也一如平日。”
“难道是皇帝好得太快了，根基不稳？”太后不理会魏府的奉承，只自顾自思索ิ着喃喃，“可当年也没下什么大补的方子——”
彻彻底底的一败涂地。怎么连最后那点撑起来的那点面子也一并丢光了呢？她抬起手，朝顾ุ沅胡乱地一挥：“退下——”
皇帝突然失声，殿里一阵不祥的沉默，顾沅抬起头，皇帝正立在御案边，仿佛难以支持似的，一手扶着御案，一只手攥着拳头盯着他，眼圈已经红了。
皇帝的唇抿成了一条线，手心里已经沁出了汗。她以为自己้已经将顾沅放下，可以平心静气地放手，顺手推舟地送她一场光明正大的富贵——自己้招书吏开恩科的旨意不就是为了这个么？可顾ุ沅当真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她却再沉不住气，心里头无数念头沉沉浮ด浮：她想把她贬黜边疆永不相见，也想把她放在身边日日相对，想对她冰冷如霜雪形同陌路，也想把她搂在怀里肆意缠绵，想对她横眉立目大雷霆，也想对着她痛哭一场——这许多的喜怒哀乐，都是因为顾ุ沅，也只因为顾沅。
有她开了头，地字班、玄字班两位执掌便也亦步亦趋，各自举了两本经书注解出来，也都得了皇帝ຓ称赞。眼看顾沅起身到了御案前，陈青娘更是松了一口气——顾沅虽然年纪比前三个都小些，但性情稳重不亚于三人，而且相貌举止见识都是出类拔萃，算得上是万无一失的人选了，总不会有什么疏漏——她才想到这里，皇帝ຓ却突然变了口气：“顾沅？”她似笑非笑地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瑞娘向朕提过，昔年在梧州的同窗顾神童，可就是你？听说你已报了恩科？”
诗句并不隐晦难解，粗通文墨的人都读得明白，句句都是身系罗网之叹，诗下又有数行附注，解说得更是清楚：“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书生事也，不意逢强梁，身遭横辱，咽泪装欢，度日如年。伏恳兄以旧约为念，一施援手，沅妹顿百拜。”
太后不许皇帝看，必定是以为ฦ那是顾ุ沅的笔迹了，书信上的话也必定不好听，皇帝ຓ的脸色苍白起来，绷紧ู了唇角：“拿来！”
“低声些，小爷才刚——”顾沅回过头，话说了一半又停住，仿佛才从对皇帝的关心里醒过神来，“太后她老人家——”
顾ุ沅心里一紧，朝着皇帝一屈膝，“奴婢有份例，待会儿去小伙房——”
顾沅撩帘入帐，里头却并无膳桌，皇帝ຓ瞥见她进帐，一面不抬头地看折子，一面吩咐：“送进来。”
林远哑然，她不及答话，皇帝已๐经迫不及待地又加上了一句：“这主意是阿沅和朕一起商量的，卿以为如何？”
“叫市舶司想法子招西洋机械工匠，朕听说西洋人听洋和尚的话，告诉那些洋和尚，送来1้0个工匠，朕就许他们在镇宁府建一所西洋教堂。”
林远冲他微微一笑：“照ั实说便是。外藩素来外恭内倨，除了给他们回礼ึ的时候是心甘情愿磕头行礼，其他时候未必把咱们大齐放在眼里，左右不过是那些话，年年一样，陛下和我听也听得厌了，今年可有什么เ新า花样？”
这样跋扈不知避讳，许多朝臣看得直皱眉，皇帝ຓ在看城上远眺围场，却对着身边的林远轻轻一哂：“这样一个轻狂武夫，还学旁้人准备兵变？兵者，动于九天之ใ上，藏于九地之下，神鬼莫测，奇正百端，朕要是他，愧都愧死了，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知兵’？”她将刚刚ธ林远亲自呈上的端王密折合拢递给她，眉间依旧ງ满是轻蔑，“朕看他也闹不出什么เ花样来，就依你的话，再看看吧！”
依旧ງ是那样直言不讳的莽撞语气，可此刻๑听起来却让人窝心。顾沅想了想，伸手自身边取过一个八音盒：“奴婢以前一直好奇这里面是如何运作声的，只是这样东西太过贵重，一直无缘一试，如今便厚着脸皮求小爷借我一个拆解了瞧一瞧，不知行不行？”
“可不是？”皇帝将小银盒朝顾ุ沅推了推，“你也一道一起吃一点儿。朕听说你不大爱吃锅子？”
玉瓶无声无息地落在榻上，皇帝一只手撕开顾沅的中衣，只打量了里面抹胸一眼，便又毫不留情地扯开了束带，轻薄光滑的衣料没了依托，只一扯，顾沅身前的肌肤便毫无遮掩地落在皇帝眼里，那一弯红痕清清楚楚地印在胸口，衬着雪白的肌肤，反而让人格外生出一股血脉ำ贲张的来。
皇帝ຓ一整天都牵挂着，还特意派人送去了伤药，就换回来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忘了”？皇帝觉得心口更是紧，她皱了皱眉，朝顾沅伸出手，声音依旧ງ是霸道得毫无商量余地：“那朕现在替你擦。”
冷睇着她脸上发自肺腑的窃笑，霍祁饮着盏中最后一口茶落了笔：“莫担心，如此只为让他们尽力而为。”
席兰薇这才舒了口气。至今仍觉这位帝王着实……喜怒无常了点，但还是言而有信的，他能把这话明说出来，就不怕他再“喜怒无常”一回了。
于是霍祁放下茶盏时，便见席兰薇衔着微笑给他添茶，娴静的样子一时衬得一切皆好。
刚搁下茶盏的手腕被霍祁แ一钳，席兰薇抬头回视着，见他笑意深深：“谁告诉你朕左手会写字的？”
他万分确信，就连执掌凤印的景妃也不知道。
席兰薇歪头，眨了眨眼，明摆着是在说：“没人告诉啊……”
于是霍祁แ沉了口气，改口又问：“怎么猜着的？又从哪看出来的？”
这个问法对了……
席兰薇忍着笑，将纸抻过来正对着自己，字迹轻松明快：“陛下知道握笔握久ื了，笔杆上会留指印么？”
霍祁点头：“是，怎么เ了？”
席兰薇笑意愈深，继续写道：“臣妾第一次去宣室殿，天明告退时恰逢越辽王求见，恐生不快，陛下便让臣妾先在旁坐了，陛下可记得？”
霍祁又点头：“记得。”
“陛下手边笔杆上，指印朝右，可见是左手握笔留下。”
“……”霍祁没话说了，真亏得她当时又是害怕、又是心惊，还有心思观察这些。
再度执盏品茶，和方才那盏味道一般无二。于是霍祁面色肃然，左ุ手拿起笔来就在纸上写道：“喝腻了，换杏仁茶来吧。”
他以商量的口吻写得客气，席兰薇回得反倒不显客气：“臣妾肩伤未愈，不便做事，陛下海涵。”
霍祁一闷。他曾和旁人一样觉得她水性杨花，现在更是愈发清醒地意识到เ……就算她当真水性杨花，他在和她相处时，也全然顾不上这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