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素来心软，皇帝ຓ内里打定了不认账的主意，面上却转了口气：“儿自然不曾忘，只是此一时彼一时。这些时日儿与她两情相悦，已有了夫妻之实，她与吕家虽有婚约，却还不曾成婚，就是按我大齐律法来断，情理两顾，她也该是儿的人——母后，”她直起身来，在枕上向太后叩道，“母后素来宽容，这一回就成全了儿与阿沅吧！”
夺人妻子——顾沅一瞬间恍然太后何以匆匆将自己扫地出宫，不由得微微苦笑。果然是那ว人惯用的手段，平素า绝不轻举妄动，但只要一难动手，便要直击要害。大齐素重清流，后宫虽是天子私事，但只要一和前朝声名扯上关系，臣子们便要争相死谏。正因为这一点，自太宗皇帝以下虽然多有寡人之疾，选秀册封却都甚是慎重，并不肯沾染那些瓜田李下的嫌疑。皇帝眼看就要亲政，四方臣民们都眼睁睁看着，一举一动更要比平时谨慎几倍，怎么能沾上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呢？
外间太医胸有成竹，长篇大论的讨论脉象，顾沅在暖阁里却是度日如年。她看着小宫女替皇帝换过铺盖，在门边举ะ手撩帘，见两ä人还在争论，并无提笔开方แ的迹象，更是忧心如焚，借着替太医们换茶的当口，便又婉转催促：“魏大人、小陈大人辛苦，可要奴婢伺候笔墨？”
“小小宫人？”魏府捻了捻胡须ี，“不见得吧？如今能留在陛□边的，都是陛下的心腹亲信，敷衍一句也无妨。刚刚她过来行礼，小陈大人没觉出九转珍珠膏的味道？”
顾沅讶然摇头：“小爷不曾对奴婢提过。”
皇帝ຓ素来于朝政之外并不轻易谈笑，林远才一怔，却听皇帝又道：“阿沅替朕送林大人到营门口，就算是朕的赔罪了。”她又是一怔，已经明白了皇帝的用意，叩头辞谢出来，吩咐从人到เ营门口准备，回见顾沅一步不落随在自己身后，不由得苦笑：“顾女史可有什么เ话要问？”
他踌躇满志，却不知道许志桓和林远看着他的背影都暗自摇头——皇帝ຓ的决断还是对的，这么个庸碌之人，就是任他施ๅ为，又能翻起什么风浪，钓出什么大鱼来？不过是白白牵连更多的人罢了。
“臣，臣没什么เ为难的。”庆王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却见皇帝唇角弯得弧度更大了些，欣然举杯示意庆王、许宗桓和林远同饮，“既然如此，就这么เ定了。待回宫时，朕便顺路去叨扰庆王一顿水酒。”
顾沅咬了咬唇，压抑着低喘，伸手抱住了皇帝ຓ，又咬了咬唇，才极低地开口：“十一娘，快一些。”
顾沅的话，仿佛在皇帝心里放了一把火，从头到脚都瞬间沸腾了。她紧紧ู揽住顾ุ沅，自顾沅的脸颊脖ๆ颈一路吻下去，在顾沅胸口留恋盘旋许久，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手才再次向下探去，同时又小心翼翼抬头看顾沅：“阿沅？”
皇帝正被冬莼服侍着穿金丝罩甲，闻言意料中事似的只一哂：“给外殿几位亲王赐茶，说朕一会儿就去，告诉裕王，朕赏罚分明，只要他差使办得好，朕自然还是一视同仁。”
第二日是冬狩的正日子，二更就得起身往围场去，崔成秀眼见皇帝脸色霁和，壮着胆子凑趣儿：“今儿日子吉利，天色也好，才外头北王和庆王还打赌来着，一个赌上直卫，一个赌骁骑卫，各压了一对上好的翡翠扳指，北王殿下硬要奴婢禀告小爷一声，说是骁骑卫有地利之便，行围时该晚进一刻的——”
“小爷明鉴，”崔成秀眼睛一转，“这天气御前惯常都吃锅子，今儿是八宝鸭子烩锅，一样是依例轮流用饭。奴婢才去取汤时看了一眼，冬姑姑几位正用着，这时辰应该已经用完了。只是顾ุ女史是南边人，奴婢冷眼瞧着，像是不大习惯，只用了一小碗。”
魏逢春不做声。他和崔成秀不一样，不是先帝给皇帝留下的人手，而是皇帝幼年偶然一句话凑巧提拔起来的人，没有崔成秀八面玲珑的机灵劲，但有一份对皇帝ຓ的耿耿忠心。皇帝的喜怒爱憎就是他的喜怒爱憎，劝说顾ุ沅是因为皇帝喜爱顾沅，倘若有朝一日皇帝喜欢了别ี人，他也一定顺着皇帝的心意把劲儿使到别人身上。
依旧是淡淡的语气，淡得让皇帝心口一疼。她已经掏心掏肺地把心思全然摊给了她，两ä个人昨夜又是那样的耳鬓厮磨，明明自己当时肆无忌惮拥她入怀，顾沅也没有半分反抗，可看着眼前这个人，她为什么却依旧觉得她飘渺得仿佛拿不稳抓不住呢？
顾沅抬起头，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浴，无声无息地站在帐幔边上看着她。帐幔后有细小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是冬莼领ๆ着人在收拾伺候皇帝沐浴的一应家什，不一会儿，这声音也没了，大帐内一派寂静，只剩下松鼠吃花生的细小声音和偶尔灯花爆开的噼啪声。
“这点事朕自己还料理得来。”皇帝板着脸，一派批折子似的认真，可那ว不争气的红晕怎么也掩不住，“朕今日，今日对你那样——要是放在寻常人家，难道不该是朕照ั顾你么เ？”
这样半夜下来，顾沅确实也渴了，便也不再推辞，将剩下半盏饮尽。御前宫人待遇本就丰厚，她又得皇帝青目，平日里着实饮了不少好茶，可御茶果然还是更胜一筹，火候味道都恰到เ好处，让人唇齿留甘回味万千，皇帝瞥见顾沅的神色，心情蓦ย地大好起来，朝她扬眉一笑：“这阳羡茶的滋味不坏，是吧？朕一直想要让你尝尝。”
“过来。”皇帝ຓ放下茶盏，示意顾ุ沅近前。许是沐浴ภ一番重新整顿ู了精神，皇帝ຓ神色不似先头那样透着欲语还休的羞涩，而是隐隐带着股恼怒沮丧，扯过顾沅的手仔细看了看，眉头拧得更紧ู：“这伤不能擦撞不能沾水，明儿让崔成秀拨个人照看你，再让太医给你诊诊脉，开个方子去去火毒。”
“要罚也等明天再说。”冬莼把顾沅又往帐门口轻轻一推，又是一笑，“明儿早起程时候你也知道，要是再磨蹭，耽搁了小爷歇息，明天就要两罪并罚了！”
皇帝神色郁郁，只微微颔，倒是太后叹了口气：“皇帝自小禀赋就弱，近来起居不宁，才不得已免了朝。哀家今日叫你们来，也没有别的意思，昨日恭王妃入觐，与哀家说了些外边的闲话，简直糊涂不可闻，又说是端王所言。端王年高，又是宗正，他的话哀家不敢不郑重以待，故此这一回便寻你等做个见证。”
折腾来折腾去，把太后老娘娘都牵扯进来，感情这位顾ุ小娘子还是一如既往地铁石心肠呐！眼见皇帝ຓ这一次眉眼安静，声音平淡得让人心里冷，再没了往日欲舍难舍的蛛丝马迹，崔成秀不由得暗地里叹息，世上真有这么不求上进糟蹋福气的人，小爷是百般维护费尽心思，可那ว一位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เ样儿的情分经得住这么样儿消磨？这不，消磨得情分到เ了头儿，惹得小爷冷了心肺，看这架势，等过了这一关，便是一拍两散再不相见了！
“这本就是奴婢的份内事，”顾沅矮身行礼，“请老娘娘成全。”
“怎么妥当？”太后反问，“如今宗室里知道的人已经不少，倘若此时不澄清谁是谁非，就是处置公道，外头人不知情，也只会说是皇帝ຓ仗势欺人。”她说着又看了顾沅一眼，“皇帝天天在哀家面前夸你聪明体贴，夸你知进退懂规矩，夸你识大体解人意，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那哀家的意思，你该是明白了？”
顾沅讶然：“当年先帝驾崩，恭王曾赴京奔丧，陛下也不曾见么？”
“小爷可要用膳？”皇帝显然是想什么想得出神，手指轻敲几案，顾沅连叫了几声才反应过来，自梳妆台前起身，着了冠带，心不在焉地用过午膳，将送来的奏事匣子打开，将新来的折子拿起看了看，眉便蹙得更紧了些，她怔了怔，忽然向顾ุ沅道：“阿沅，你之ใ前在民间或多或少也该听过——旁人怎么เ说朕和恭王？”
“旁门左道也不能掉以轻心。”太后依旧ງ忧虑，“御前这几个ฐ管事的奴婢都是三年前新提拔上来的，邀宠的把戏倒是精通，可论老成远不如先头的老人，要不，再把那些人召回来？”
“陛下说得不错。这一次端王不惜亲身上阵欺瞒太后，可见图谋不小。如今不妨顺着他们虚晃一招，朝臣里的动静便清清楚楚了。另外，臣得了消เ息，有人在冬祀เ时也有些安排，臣敢情此案一干人等待冬祀后再处置，以免打草惊蛇。”
然而这一番话的滋味，想来也必定不好受。早知道便不该给她安排什么差使，皇帝放下心来的同时，忍不住又是后悔：让她顶着司寝的名头住在围房里，虽说名分上不大好听，但没有差使，就没了被责难的把柄，遇到今天这种事，不是就能轻易脱身了么？
魏逢春听得连连叩头：“奴婢明白了！奴婢日后就把顾小娘子当主ว子一样伺候，再不敢说些有的没的了！”
侍奉皇帝睡前更衣，是司设的本分。皇帝这一次却冷冷瞥了她一眼：“朕自己有手有脚，这点事不必旁人。”她立起身，背着手进了暖阁，过了一会儿，暖阁里才又传出声音来：“进来吧。”
“小爷，”皇帝连眼皮都不掀，李婉娘候了片刻，只得自己开口，“奴婢李婉娘，给小爷叩头了。”
抽屉里却是一轴画卷，顾沅展开白绢，只见入目的既不是花木，也不是人物，却是一只蛐蛐儿伏在数茎草叶上，虽然笔法略๓显幼稚，但蛐蛐神态却颇生动，画ฑ得甚有灵气。
请安之后便是文华殿日讲，皇帝照例要到午时后才能回清和殿。这段时候，殿里的人却并不清闲——御驾不在，便是例来干粗使活计的时辰，几十个ฐ粗使太监宫女四下里忙碌，擦门窗，抹桌椅，换门帘，洗地面，蜜蜂般殿里殿外进出，倒比御驾在时多了股别样的活气。
皇帝ຓ微服次数渐多，出宫路径也渐渐固定，这一回照ั例是自西华门出宫，绕着内务府转了两个ฐ圈，又换了一辆车，才拐到天街上。
“准备着，晚膳后出宫一趟。”皇帝ຓ的目光笔直地盯着奏折，似乎是无暇他顾，“让尚仪局把她入宫时的家常衣裳送过来。”
顾ุ沅熬了一夜，本就是心力交瘁，加上两碗加了料é的安神汤，再也支撑不住，伏在书案上沉沉睡着，并没有察觉皇帝ຓ脚步。皇帝ຓ脚๐步放得很轻，小心翼翼在她斜对面立定，目光定在顾沅的脸上。
因为早上的一通意外，皇帝的早ຉ膳误了时辰，这一日是回了清和殿才传早膳，照例是八小盒小菜，八样宫点，四样汤粥。魏逢春伺候得加倍小心，引着皇帝ຓ到เ了膳桌前，突听皇帝ຓ问道：“她可吃过了？”
魏逢春不意太后又出了这么一招，眼看着这差ๆ使又自手里飞了，却再寻不出理由á反驳，只得叩头领旨ຈ出来，心里头咬牙切齿把崔成秀恨到了十成，同时就暗自下定了主意，等这两个司寝回了御前，还得想法子归在他手底下调派，不能让崔成秀沾边，不然，怎么显得出他的功劳？
他洋洋洒洒，这么直不隆登的一大篇，说得殿里年纪小的女官红了脸，太后也觉得脸上有点热。她才成婚一年便守了寡，之后清心寡欲地安分呆在宫里，论起这些花花肠子的见识，实在比不上花天酒地的裕王，把这些话在心里反复过了几遍，她迟疑ທ着看向许嬷嬷：“阿许，这奴婢的话我闻所未闻，你在宫外年头多，这种事，可有这样的道理？”
顾沅只觉浑身冰冷，几乎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等她回过神来，掌事嬷嬷已经走了，房内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她的唇角不知什么เ时候被咬破了，一丝血丝顺着唇角淌下来。桌上金盘中ณ包裹诏书的明黄丝绸上的穿云龙张牙舞爪地对着她，顾ุ沅注目片刻，颤抖着将心底的悲愤按捺成轻轻的一声冷笑：“好，好，好一个真心实意！”
“自然不是，”掌事嬷嬷一张脸依旧是冷冰冰的，“宫里头规矩，各人差使没有重复的。天子宴寝，尚寝局以外的差ๆ使，便归司寝女史。”
“吕大人果然捷才！”赵荣一声喝彩，“这样对得严丝合缝，想必薛大人也没甚好说的了！”
“这倒是解决之道。”吕坤想了想，又道，“那宫女久在宫里——”
皇帝停住脚๐步，低头看了他一眼：“不能辱她的名节，不能让外人知晓，也不能让老娘娘察觉，还要光明正大符合规矩，你办得到เ？”
“这——”崔成秀硬着头皮道，“奴婢就是粉身碎骨，也必定做到。”
“朕看你做不到。”皇帝ຓ微微一哂，“只是朕也不要你一个人去做。去，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郑鸾和林远，告诉她们，一个时辰内朕看不到阿阮，就让她们到宫外去寻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