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整，杨叔叔归家。我把拖鞋放在门边。他一向不要佣人帮他把皮鞋拿进鞋柜，总是自己动手。他换鞋的动作就有把住门，阻挡佣人帮忙的嫌疑ທ。“我自己来！”如果我侧身弯腰下去拿门外的皮鞋时，他就会说。
“瞧，下巴都尖了。”她伸手扒拉他的下巴๒，又说。
我的工作报酬，事先由周姐与杨叔叔谈妥的。包吃包住，每月支付55๓o元。比周姐弟弟支付的酬劳高出五十元。大行大市，出入不大，落后地区的用工标准。有时我就在疑惑，谁在制订这个标准？约定俗成吗？据说，像我这样的佣人，在北京、上海那ว些大城市，包吃包住，一个月可拿近两千元，最次也是一千多。做的活计一样，付出的一样，收入却大不一样。活该我自己出生在落后地区。我爸说我的祖先是河南、河北人，清朝中ณ后期由北方迁至南方，军人的家属，戍边屯田。我们恢复不了历史的身份。回到从前，是不是比现在要强一点、好一点？从我开始往上辈子推算，一直生活在下层，生活在看人脸色吃饭的阶层。过去的就让它们过去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干活，新来乍ๅ到เ，岂能ม偷懒？
七点整，服务员端上饭菜，请客人上桌。开饭前，阿姨ถ又解释了几句关于我的问题。我的问题就是一个ฐ刚来她家“做工ื”的（她省略了我的职业）问题：一个ฐ新手，不熟悉家里情况，所以今天带出门。不知阿姨和叔叔出于什么心理，避免在公开、公众场合称呼上苍授予我的职称。最确切的称呼就该叫“佣人”，叫“保姆”也可以，除此之外还能ม叫什么？做工ื的、帮工ื的、家政服务，一律不是很合适，模糊不清。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们不能大张旗鼓的名正言顺地叫佣人，或者下人呢？私下，背着我的时候，他们称呼什么呢？
他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不好挑明自己的意思，咬着嘴唇不做声。他似乎ๆ明白一点，把这边沙上的衣物挪到那边沙上。
忙活两个小时以后，似乎没有什么事可干了。哟，应该煮饭了，还没检查他家冰箱里存有什么东西。他家看上去富有，但冰箱里可没什么东西。几根火腿肠，一束老白菜，一碗蒙着保鲜膜的肉末，几根稀烂的小葱葱。没有了，空空落落，回荡着阴冷的寒气。急冻抽屉里，装得满满的，腊肉、鲜ຒ肉和饺子。打开炉台下所有柜门，不见大米。折腾半天，原来就搁在窗下的炉台上，一个硬塑料箱子里。煮上米饭，我寻思要不要给杨叔叔一个ฐ电话，他家冰箱里的东西不够三口之家，搭上我应该是四口之家的晚餐。
我开始收拾家务，打扫卫生，就先从儿子的房间着手。主卧室，没见他们的夫妻照ั，几个房间都没有，无法对证母亲与儿子的面相。阿姨不会漂亮，俗话说夫妻相、夫妻相，杨叔叔长得那么丑，他的妻子也不会漂亮到哪里去，她图的是叔叔有钱有文化。他穿的衣服很值钱，笔挺笔挺的西装ณ，气宇不凡，开着一辆轿车，那一双皮鞋就是名贵皮鞋。上次我回家给爸爸买鞋子时，好像在高级商场见过。住这么เ宽敞的房子，开着高级轿车，一般也不会穿便宜的货色。几乎家家都有一张结婚照，他们为何不挂夫妻照ั呢？他们害怕吵架或离婚以后无法面对吗？
“不用上来的，没几件东西。”周姐笑道。
他姓杨，跟我妈一个姓，给我一种很亲近的感觉。五百年前是一家，天各一方的众多妈妈种下了代代相传的蹊跷的人种，如今面对杨姓族人还有一份遥远的亲近。他笑起来蛮有味儿，弥补了他的天生不足：甜蜜、暧昧，一个大头娃ใ娃ใ。
在这一点上，对待媳妇的看法上，作为母亲大体相同。血脉与距离上的差异，细分了情感，定位了以我为中心的固执认定。不过，二老对我确实相当的好。家里有点好吃的，总给我留一点，有时留แ了两三天。他们似乎在避讳与杨叔叔家人接触，尽量不让隔壁知道他们家与我的亲近关系，让我十分疑ທ惑。有空就溜到隔壁，成为ฦ了我生活中的一件快乐事情。门对门，相距不到六步的距离，在那边和这边，我的快乐่心情和自在活泼，完全不同。这边，我是佣人。那边，我是客人。在这边干活与在那边干活的情形，截然不同。
阿姨喜欢吃我做的菜。老二一家三口回来，或是小惠姐男朋友来，秦阿姨都会把我喊过去帮忙。弄到最后，老二媳妇和小惠姐的男友，都要跟我学做菜。不过，老阿姨ถ从不打电话叫我，她总是躲在她家门后，从防盗门窥视孔里随时留意我的动向。一旦现我出门，她家的门就打开了。老阿姨ถ在门内像做贼一样招手：
“小孔，”她微笑着喊道，“有空没？”
“啥事，阿姨ถ！”
“过来坐。”
其实，有时，我没事也推开门在门口晃荡一趟。已经成了心的需要，生活的闲暇规律之一。这就是我的清淡生活，在下面将要被无情生活打破前的平静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