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样子很搞笑，特别是他的脑壳，简直像一个外星人。呵呵，少见！扁平的圆盘子似的脸，突出的宽额头像一个小太阳盘旋在屋檐似的眉头上。鼻梁上架一副银色的细边眼镜，两个ฐ圆圆的小镜片放大了他的眼睛，连眼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戴的是老花镜吗？而镶嵌在他略微上翘的下巴上面的薄嘴唇，遮掩不住他的洁白的牙齿。整个脸型看上去，很像一个被压扁的金属盘子，或者像一个扁嘴老太孤独地呆坐在门槛ນ外，一无所求地望天。
不，不仅仅是像一个老太。综合所见，更像老太与老汉的综合脸：老汉的上部，老太的下部。我们坐在他家宽敞的客厅沙上，身后是宽大的落地窗映衬的蓝ณ天白云，明媚的阳光经过淡蓝色玻璃过滤后照射进来，依然是那么鲜ຒ艳、红火。他的座位正好是侧身迎着阳光，突出的额头在斜ฒ阳下，熠ຈ熠生辉。
奇怪的是，人到中年，他的额头上几乎不见皱纹（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白净、光滑的皮肤又与他的年龄极为不符。我们来他家的目的，彼此已然明了。刚ธ落座，大家还有点拘束，在他的家里，他也拘谨。周姐与他闲扯几句他太太的事，因为周姐与他太太是同事，容易搭上话。他有意回避和避免斜视我，或者说他是不想让周姐察觉他在斜睨。看着他很不自在的样子，我忍不住想笑。一个怪样！年龄在这一张脸上模糊了时间概ฐ念，还不易瞧出他有多大岁数。三十？四十？抑或五十也难说。
看样子，他是个有钱人，却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被岁月沧桑打磨的痕迹：爽朗的一张脸，缺乏็厚重的脸。周姐神秘兮兮地把他拉进隔壁房间，俩人闪进他家的书房，在里面嘀嘀咕咕好一阵。我猜呀，不外是说“你看她可以吗？”之ใ类的话。客厅很大、很宽敞，坐在他家布艺沙上环视四周。不难看出，的确算是一个有钱人家。然而，我也想，瞧他那ว个样子也能挣大钱？
我相信他不会对周姐说我不好。因为当保姆至今，我还没遇到เ哪一家雇主拒绝我的老实和美貌，尤其面对的是当家作主的男雇主。在前一两家做工时，不知是那ว几家女主人嫌我长得漂亮，还是其它别的什么原因，往往犹豫一阵，推说过几天再定。可是第二天，不过第三天，自然就有了消息。上门以后，我总能从男雇主嘴里探知女主人的心迹：她嫌你长得漂亮了。随后的某个ฐ日子，男ç雇主会挑一个恰当的时机，有意无意地补上一句：一个保姆长得漂亮了，是有点让人紧张。遇着虚伪一点的不难看出是有想法的角色，就会说得更露骨一点，含混地咕哝道：我老婆怕我对你有非分之想。他们在说这些露骨话时，脸皮都很厚呢——城墙拐角那么厚。
周姐和“盘子脸”从书房里笑微微地出来。看来，周姐与他说好了我的事，双方没有异议，契合的微笑。我赶紧起身，肃然应对。不出所料，周姐站在茶几与电å视之间，乐和地说：
“小孔，杨叔叔愿意留下你。”
他姓杨，跟我妈一个ฐ姓，给我一种很亲近的感觉。五百年前是一家，天各一方的众多妈妈种下了代代相传的蹊跷的人种，如今面对杨姓族人还有一份遥远的亲近。他笑起来蛮有味儿，弥补了他的天生不足：甜蜜、暧昧，一个大头娃ใ娃。
第二天下午三点钟็左右，杨叔叔准点到เ达。他在楼下打一个电话，我便抱着大包裹紧随周姐下楼。七楼，说高不高，手上有重物就嫌它高了。杨叔叔气喘吁吁地驻足在四楼转角处，叉着腰。
“哎呀，跑急了。”他满面通红地说。
“不用上来的，没几件东西。”周姐笑道。
他笑微微地让过周姐后说：“正好锻炼一下。来，小孔，我帮你拿一点。”
“杨叔叔，我拿得动。”
但他伸出右手一把抓住厚重的包裹。又说：“被子吗，其实呀，家里都备着的。”
周姐回道：“放在我家也是一个包袱。”
我算不算她家的一个包袱？几周前，多亏了周姐收留我，不然我还真不知被雇主赶出家门后，何去何从。回乡下老家？再次汇入良莠不分的保姆市场？或是改行做家政、餐馆打工？对这座城市，尽管我呆了好几年，对她还是相当陌生。心里没一点底，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