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悦看着相拥而泣的母兄,叹了口气,一会客栈掌柜该来赶人了。
爹爹死了,将军公子的光环没了,他的大树倒了,他的天塌了……
突然就想起,她还是翼卫将军家锦衣玉食的小姐时,对赵素า芳正眼不看趾高气昂的模样,还有赵素芳脸上陪着笑,眼里却一闪而过的嫉恨与不甘。
她从旁边跟随她的丫头手中ณ捻了一块糕点,啃了一口递给程悦,就同对待丧家之犬一般。
浑身松软得如同棉花糖一般,她拿着布片擦着长长梢上的水珠,脸上透出几分慵懒和放松。
程悦点头,又长了一个见识。
程夫人注意到了,以为她是嫌弃馒头不好吃,说:“悦儿,好歹多吃些罢,你才八岁,正是长身子的年岁。如今……比不得在家里了。”
转头,却见程夫人慢慢地咬了几口馒头,就放了下来,她这几日都没什么เ胃口,每次都是略咬上两口就不吃了。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妹妹、妹妹,你没事吧?”
昏暗摇晃的廊下灯笼光线的辉映下,老妇人苍老的脸庞双颧突出,两颊๐深陷,那笑容便实在像动画ฑ片里的老妖婆。
程悦也如看一个老妖婆一样看着她,静了静,冷笑道:“但你们不好,人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程氏家族也算是这平远镇里的大族,如此忘恩负义,说出去不怕人耻笑。”
老妖婆踏前一步,站在程悦一尺开外,冰冷的目光锁住程悦:“你父亲私通别ี国,身为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只求谋自私利ำ,被家族除名,有何不可?”
程悦忍住在她的注视下浑身的不适和退后的冲动,直直地望着她的目光道:“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他是遭人陷害的,他正义แ耿直,断做不出这等叛国之事。虽如今人人误会于他,但我们终有一日要为他洗清冤屈的。再说,这天下是皇上的,盐铁也是皇上的,他特赦于我等,便是放过我等,不再追究此事,程氏家族是与我程家血脉相连的族人,连圣上都不予追究我孤儿寡母,族人叔伯倒要逼得我们无处可去,断了我们后路,却不说我程家于你们有恩,便是这份血脉之情,也荡然无存,可不是忘恩负义、冷血薄情?”
老妖婆又咧嘴一笑,眯起的浑浊眼睛里闪过锐利的光芒:“你说得对。”
程悦意外地看着她,老妖婆……同意她的话?
老妖婆又踏近一步,脸几乎要贴近程悦,程悦终于不适地微微退了一步,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程悦一惊一缩手,却现那老妖婆看起来形容枯槁,骨瘦如柴,手上的力气却挺大,她的手挣脱不开她的钳制。
索性不再挣扎,任她握着,只觉得她的手指冷得如没有温度一般,粗糙冰冷的指腹缓缓地划过她的手腕,如蛇一般,令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就是你和宁善志老头的孙儿订婚的信物?”
头顶上苍老暗哑的声音传来,如在耳边响起一般,程悦呼了口气,定了定神,猜想宁志善就是定国公的名讳,回道:“是的。”
老妖婆冰冷的手指在那珠子上抚摸了一会,静默不语。
程悦忍不住抬头看她,只觉那一刻๑,她浑浊的眼睛里那种冰冷锐利的光芒散了,眼神溃散而失神。
只一瞬,老妖婆放开了她的手腕,回身慢慢往厅内走,道:“你们就在这里住下罢,小三儿,去给她们收拾一套房子……西北角闲置的那ว套就行。告诉你母亲,我今儿乏了,改天再见她罢。”
最后一句却是对程悦说的。
程悦意外而惊喜地抬头看她,突然觉得那鞠偻着的瘦小枯槁身影也可亲起来,吸了口气,道:“程悦谢过老……太太。”因心存感激,她也不好意思暗地诽谤老妇人为老妖婆了。
却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娘……这……这不可!”
程悦心一沉,转头看去,却见一个五十来岁的锦缎暗褐绣袍男子从旁边一根柱子后转了出来,急行两步,拦住老太婆急急地说道。
他一张长脸上几缕胡须,相貌平庸,看起来倒有几分气势,应该就是那位族长了。
那老太婆慢慢转头看了他一眼:“有何不可?”
族长急辩道:“我是这是为了全族人……”话未说完,却被打断了。
老太婆突然毫无预兆地伸出拐杖打了族长两杖:“你且说有何不可?你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小儿,竟比不得一个小姑娘明理么?”
族长挨了两拐,“哎呦”呼痛,跳着躲开,刚身上还存着的两ä分气势顿时不见了踪影,倒像个……跳梁小丑了。
程悦目瞪口呆地看着,忍不住嘴角上扬带了笑,只觉得快意,让你除我程家之名。
忽然瞥见族长恶狠狠警告地看向她的眼神,忙低下头去不再看那母子两的闹剧ຕ。
“小三儿还不快去?!”
那老太婆打儿子的同时忘不了一声断喝,那家仆忙诺诺地应了句,领了程悦出门。
程悦呼出口气,卸下老太婆给她带来的一身压力和刚ธ刚忍笑憋的痛苦的闷气,转头看家仆小三,却见他脸色如常,连一点惊奇意外都没有,看来是习惯了这场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