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所有那些在暑假里无所事事的少年都是一颗定时炸弹,他们或单独游荡,或成群出动,酷暑和无聊使他们的荷尔蒙分泌旺盛。我可不想惹上这种麻烦,就用抄来的钱买了一根雪糕回家了。
我顺ิ嘴答道:"复习功课去了。"
那年我爸爸为了一件小事揍我,他忘记我已经是工厂的学徒了,而且是一个上不了职大的学徒。在我妈的尖叫声中,我甩开膀子和他对打了一场,打完之后,我觉得很舒服,然后了一根香烟给我爸爸。我爸爸抽着这根烟,对我妈说:"ิ出去买只烧鸡吧。"
那ว时候我们家就生活在戴城,这座城市有很多化工厂。农药厂,橡胶厂,化肥厂,溶剂厂,造漆厂,都算化工单位。这些厂无一例外地向外喷着毒气,好像一个个ฐ巨大的肛门。你对着肛门怎么可能不感到厌恶呢?
张小尹《终南山》
张小尹和我一起坐在路边。她说:"ิ路小路啊,你说说你从前的故事吧。"
"ิ也没劲。"
"瞧你那点出息。"
我爸爸让我脑แ子放清楚点,工厂不是劳教所,招人也是要看成绩的。照我的成绩,无论做学徒还是做营业员都没可能,就这张破破烂烂的招工ื表,还是他用一条中华烟换来的。我爸爸还说,营业员一辈子都得站着上班,工人干活干累็了可以找个地方坐着,或者蹲着,或者躺着,这就是工ื人的优越性。
其实我爸爸没明白我的意思。营业员虽然没劲,但还能站在柜台后面张望,那些形形色色的顾客,总比每天对着一堆机器强。我从小有个毛病,爱斜着眼睛看人,这很有快感,如果是斜着眼睛看机器就会像个十三点。
当时我姑妈在人民商场做会计,确实曾想把我安插进去,结果人民商场传来消息:这两年通货膨胀结束了,商品多得卖不出去,顾客除了消เ费以外,还想看看美女,所以那ว一年人民商场招的毕业生全是美女。我高中毕业之后的第一个理想破灭了,这个理想是去做营业员。顾客就是上帝,上帝要看美女,我也没办法。
九二年的时候,我因为ฦ想读那个ฐ免费的化工职大,最终到糖精厂去做学徒。当时,我的高中ณ同学们已经散落在社会的各个角落,他们有的是去肥皂厂,有的是去火柴厂,有的是去百货店,五花八门,唯一的共同点是:这些工作全都属于体力劳动,消耗的不是脑แ细胞,而是卡路里。
进厂之前,我爸爸向我详细介绍了化工厂的工种问题。
他说,别以为进厂做学徒的待遇是一样的,化工厂最重要的是分配到一个好工种,这得托人,送香烟,送礼ึ券。我问他什么是好工种。他说,在化工厂里,生产车间的操作工就是坏工种,这些人必须倒三班,早班中班夜班,像一个ฐ生物钟完全颠倒的神经病一样过日子。这是坏工种,当然还有更坏的,比如搬运工ื和清洁工,但我既然有一张高中文凭,国家就不至于这么浪ฐ费人才,让我去搬砖头刷厕所。
与此相对的是好工种,比如维修电工ื、维修钳工、维修管工、厂警、值班电工、泵房管理员之类。这些人,通常都是上白班的,平时或搞维修,或搞巡逻,或坐在那ว里呆,没有产量指标,没有严格的交接班,这就是工人之中的贵族。
我爸爸说,一个好工种很重要。比如钳工吧,平时修修厂里的水泵,下班能在街口摆个自行车摊,替人修车打气,把一天的饭钱挣回来;再比如电å工和管工,可以顺ิ便做做装ณ修,时不时赚点外快。这些都是技术工种,简称技工。
我心想,技工,听起来离妓女也不远了。
我爸爸分析说,万一去不了化工ื职大,做个技工也不错啊,一个八级钳工ื的待遇相当于高级工程师,或者是副教授。这么一说,我就把技工和妓女区分开了,技工是有工ื资劳保的,妓女没有,也不可能享受副教授的待遇。
我问他:"ิ怎么เ样才能成为八级钳工?"
他说:"至少得干三十年吧,什么เ机器都会修,还要懂英语。"
我说:"爸爸,还是换一个吧,做电工呢?八级电工?"ิ
我爸爸想了想说:"我还从来没见过八级电工。"
我听了这话,就再也不想跟他讨论什么工ื种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