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七二年底李先生被到河南安阳小煤窑当会计。河南的冬天漫天的风沙,水沟里流着黑色的水,水边结着白色的冰。往沟里看时,会现沟底灰色的沙砾中混有黑色的小方块。这些小方块就是煤。水是从地下流出来的,地下有煤,所以带出了这种东西。一阵狂风过去之后,背风的地方积下了尘埃。在尘埃的面上,罩着黑色的细粉。这件事也合乎道理,因为风从铁路边上煤场吹过来,就会把粉煤吹起来。早上他从宿舍到会计室去,路上见到เ了这些,觉得一切井然有序,不像在梦里。

李先生到会计室上班时,头上总戴一顶软塌塌的毡帽。这种帽子的帽边可以放下来,罩住整个面部ຖ,使头部完全暖和起来。这种感觉是好的。李先生喜欢,乐意,并且渴望一天到晚用毡帽罩住头部。因为河南冬天太冷,煤矿又在山上。虽然有煤ศ烧,但是房子盖得不好,漏风,所以屋里也冷。但是科长看见他在屋里戴着毡帽,就会勃然大怒:你别弄这个ฐ鬼样子吓我好不好?说着就会把他头上的帽子一把揪下来。这件事完全不合道理。

近来我们讨论了龟头血肿,很多人不了解问题的严重,不肯认真对待,反而一味嗤笑。须知但凡男人都生有龟头,这是不争的事实。龟头挨踢,就会血肿,而且很疼,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不争的事实,何可笑之有?不争的事实,又岂可不认真对待之?他这么论来论去,直把别人的肚子都要笑破。依我看,这龟头血肿之ใ名,纯粹是他自己挣出来的。

流年似水,转眼就到了不惑之ใ年。好多事情起了变化。如今司机班的凤师傅绝不敢再朝李先生裤裆里飞起一脚๐弹踢,可是当年,他连我们都敢打。院里的哥们儿,不少人吃过他的亏。弟兄们合计过好几回,打算等他一个人出来时,大家蜂拥而上,先请他吃几十斤煤块,然后再动拳脚。听说他会武功,我们倒想知道挨一顿煤雨后,他的武功还剩ທ多少。为了收拾这姓凤的,我们还成立了一个ฐ“杀鸡”战斗ç队,本人就是该战斗队的头。我曾经三次带人在黑夹道里埋伏短他,都没短到。凤师傅干过侦察兵,相当机警,看见黑地里有人影就不过来。第四次我们用弹弓把他家的玻璃打坏了几块,黑更半夜的他也没敢追出来。经过此事,司机班的人再不敢揍矿院的孩子。

我开始编些借口。我要这么说:“姚大叔,校长叫我来照看你。”这话就和旧社会新房里新郎๰说过的一样。他和个陌生女孩待在一起,不好意思了,就这么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看他多干净,其实过一会儿,他就要操人家。新า郎倌的话是自欺欺人,我的话也是自欺欺人,我身后又没有两ä个武装警察押送,要是不乐意,可以不来呀!

一进急诊室,吓了我一跳。这是间有天窗的房子,天花板上一盏水银灯,灯光青紫,照得底下的人和诈尸的死人一般无二。有若干病人直挺挺躺在板床上,那床宽不过二尺,一头高一头低,板子薄得叫人担心。这床看着这么眼熟!小时候我住在医院里,经常钻地下室。有一次钻到太平间里,就看见了这样的床。

这是个老问题。“妈,我一定生,现在忙,要做大学问,当教授。现在教授香,一分就分一大套房。可是小助教呢?惨啦。我一个同学分到清华,孩子都九岁了,三口人挤一间小房子。三十几岁的人,性欲正强烈,结果孩子到学校里去说:爸爸妈妈夜里又对x了。臊得人家了不得,现在在办公室,趁大家去吃午饭,锁上门急急忙忙脱裤ไ子。办公桌多硬呀!能干好吗?”

“是呀。可房子是爸爸的,又不是我的。那ว房子多好!水磨石地镶铜条,我看着眼红,也๣想挣一套。等房子到手,就生儿子!”

“这话怪了。我是关心你,爱护你。”

“好吧,咱们说几句不上纲的话。学校现在是创业阶段,需要创业的人。大家对你有看法,但是我是这么看:不管你王二有多少毛病,反正你是既能干,又肯干。只要有这两条,哪怕你青面獠牙我也要——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肯干活的?这是从我这方面来看。从你这方面来看,我对你怎么เ样?古人还讲个知遇之ใ恩哩!你到校外给老吕干活,他给你什么好处了?出国都不对你说一声。可我在校务会上说了你多少好话!老吕对你许了多少愿,他办成了吗?不负责任。我把这话放在这里:只要你表现好,什么เ机会我都优先你。其他年轻人比你会巴结的多的是,我都不考虑。因为我觉得你是个人才。这么เ说你懂了吗?”

有一天晚上我总是睡不着,想到笛卡尔的著名思辨“我思,故我在”。我不诧异笛卡尔能ม想出东西来,我只奇怪自己้为什么不是笛卡尔。我好像缺少点什么,这么一想思绪不宁。我爬起来,抽了两支烟,又点起煤油灯,以笛卡尔等辈曾达到的境界来看,我们不但是思维混乱ກ,而且有一种精神病。

我不乐่意想到自己写下的东西,就对小转铃຃说:“铃຃子,我们有过好时光!那一冬读书的日子,以后还会有吗?”

我一把揪住他耳朵:“我问你,屋里什么东西这么臭?”

“不是那种味!是你身上的味!”

李先生见了这些条子,更觉得自己在做梦。

对于线条的为ฦ人,除了前๩面的叙述,还有一点补充。此人什么话都敢说,“文化革命”里,除了操,还常说一个字,与逼迫的逼字同音不同形。当了教授太太后,脏字没有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