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老虎的号叫从铁ກ笼子那边传来，我的脊背像滑过了一块冰。我妈不停地跟我解释这件事，就是坐到公交车上她也还在解释。车过铁马东路，我们看见仓库的瓦片上腾起阵阵尘土，她解释的嘴巴才僵死在空中，如同一条冻硬的鱼。车门打开，她第一个跳下去。我跟着她跑到仓库，趴在门框上。仓库里尘土飞扬，一群红卫兵小将正挥舞铁锤，砸我们家的砖墙。最后一堵墙“哗”地倒塌，把我们已๐经被洗劫过的家什埋在下面。更多的灰尘腾起，像蘑菇云翻卷在仓库的上空。我妈冲进去，扑向砖头，用手扒拉。她的手指扒出了血，也没扒到เ我们家值钱的东西，只扒到เ了一张照片。那恰巧ู是她住进仓库那ว年照的，上面写着“摄于一九五零年”。她拿着照ั片一步一个脚๐印走出仓库，眼睛里噙满泪水。她的手指血迹斑á斑，她的脸上全是灰尘，她平时爱干净的衣裤再也不干净了。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没忘记那件事。她说：“广贤，你一定要相信妈。妈宁可死也不会做那ว种丢â脸的事！”
“真是的，真是的，现在就是跳进归江也洗不清了。你知道妈不是那样的人，是他逼我去揭你爸，我不愿意，他就动手动脚๐。你想想，我能ม做那种不要脸的事吗？只是人家有权有势，我不敢扇他，怕逼急的狗更会咬人。真是的，真是的，妈的一世英名就这么给毁了……”她在解释的过程中，红着的脸一直没有褪色。
当时，我们家的相册摞起来差不多有两尺高，我妈只拿走其中最重要的两ä本。我从那堆相册里翻出跟我爸的合影，然后用剪刀把他剪掉。照片大都是黑白的，只有特别ี好的才上色彩。有的照ั片仅三根指头宽，脸小得就像黄豆；有的人挨着人，中间没有一点缝。为ฦ了剪掉我爸，有时我不得不把我妈或者我的膀子一同剪掉。有几张小时候我爸抱着我的照片，剪ຘ起来才叫考验人，我得沿着我的轮廓剪一圈，这样我爸才掉下去，照片上只留下他抱着我的那双手。那双让我起鸡皮疙瘩的手也不能ม放过，我用刀口刮，直到刮不见为ฦ止。
“你受伤的时候是怎么跟我说的？你把自己说的话扔给狗了！”
“广贤，封了嘴之ใ后，再也别ี乱ກ说话了。”
“吴小姐，你已经好久没来了。”
“你妈是不是已经到了门口？”
“我爸呢？”
“这可是小资产阶级调，说出去是要挨批判ศ的。今天破例让你们享受，知道为什么เ吗？”
你知道一个人有了秘密之后，会是一种什么เ感觉吗？那就像你的胸ถ腔里有一千匹、一万匹马在奔跑，轰隆轰隆的，随时都有跑出来的危险。我变得像我爸的从前，大口大口地喝凉开水，有时一天要喝两壶，这么เ喝下去再好的身体也会喝出肾病的。当时我就想，我爸真是心狠手辣，他为自己้的身体找到了地方，却把压力转嫁到我头上，要知道那时我才十五岁呀。
“她就是觉得脏ู，觉得一个高尚的人不应该干这个ฐ，这都是她的领ๆ导灌输的。我跟她生活了差不多二十年，她不听我的，偏要听那ว个狗屁领导，也不知道领ๆ导有什么魔术？”
“难道有比借钱还难开口的吗？”
又是一阵抢夺。一只玻璃杯碎在地上。“嘭”的一声关门。“哗”的一声推门。脚步在跑动。凉鞋砸在墙壁，掉到地面。赵万年尖叫：“呀！你敢咬人？”
就这样，小池报了天乐县，跟她一同派往那里插队的还有班上的五个同学，其中ณ包括于百家和班长荣光明。我没报名“上山下乡”，借口是照ั顾我爸。一次放学的路上，小池拦住我：“其实你爸根本不需要你照顾，他的腿利ำ索了，房子也分到了，你还能照顾他什么เ？”
“给他打个ฐ伴，陪他说说话。”
“算了吧，据我所知，你爸到现在都还没跟你说话，他根本就不想见你，躲你就像躲麻风。”
“那又怎么样？大不了你去赵万年那里告我。”
小池一跺脚๐：“我犯不着，你而无信。”
“哎，小池，我可没说过你什么เ坏话，就连他们说你破相，我都没掺和。”
小池把手帕从嘴鼻处拿开：“我破相了吗？”
“没破。”
小池又用手帕捂住嘴鼻：“如果你当初不说想去天乐县插队，我就不会报名。知道吗？只要我爸给领导割几斤ภ肉，我也可以留แ在城里。”
“你自己不留แ，和我有什么เ关系？”
“就有关系，你吊起了我上山下乡的胃口，自己却当了逃兵。”
我习惯性地拍了一下嘴巴๒：“对不起，算我多嘴了。”
“不过，现在补报还来得及。”
“我不想下乡。”
小池盯住我，久ื久地盯住：“如果我叫你下呢？”
“你又不是校长，我怎么会听你的。”
小池一甩手，抛掉那ว张手帕，气冲冲地走了。当时我一点也摸不透她，不知道她为什么เ要生气？她那么เ善良，那么喜欢帮助别人，怎么เ说生气就生气了？难道是因为ฦ我思想落后吗？思想落后可以被她看不起，但不至于让她生气呀。我踢了一下地上的手帕，隐约感到一团热正离我而去，抬起头，小池愤怒的背影果然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