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喜，你多大了？”为了安慰兰喜，消除她的难过，怀凤没在问下去，转了话题。
“老爷是咱们童家的门面，听上面的姐姐妈妈们说，老爷自小就比大老爷受人疼，因为老爷是太夫人亲生的，比大老爷的身世来的更体面。在北边的时候，我们老爷做官，可是后来听说是上面换了大主子，老爷就不做了。”
“这点子小事，全凭老太太做主。”终于听到了童家家主——二老爷童致善的声音，怀凤的心登时扑楞楞的跳的像见到烛台的蛾，那是一种像砂纸一样凹凸不平的声调，听得出若在几十年前，这个声音一定陟罚臧否，决断地爽利，可这样的喉舌终究没逃过岁月地腐蚀，渐渐凋零了。
未及老太太跟前，怀凤就因为看不到而微微有些颤抖，听着一个老妈妈说道：“三姨太跪，给老太太敬茶。”说完，一盏温热沁香的茶盅被硬邦ะ邦地塞在怀凤的手里，那只偷哭的苹果被叫兰喜的丫头顺手接了下来。
怀凤心里明白，这是成日家老人们使得计，为的是看她的脚，可是，逼到了这一步，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的让人当货物似的验了。一阵委屈的感觉涌上来，怀凤刚刚歇下的眼泪又停不住的涌上来，可当着人是不好哭得，免得给哥嫂丢â面子。“不碍的，您老慢慢坐，我去看看菜。”
她端了茶盘子，一掀帘子到了里面的厅堂。屋子里是昏黄的灯光，影影绰绰地将王家婆婆涂着胭脂薄粉的脸映成了鬼怪。王家婆婆，也许本来就是鬼怪，专门卖闺女的鬼怪。怀凤这是头一次这么เ近的看到เ这个有名的媒人，成日总听到大姑小姨的传着王媒婆的蜚短流长，可真到เ了现实中，这被妖魔化的人却失了本来有的威แ风。怀凤打量了一会儿，还是默默地退到了阴影里，现在虽然这穷家薄户的不再刻๑意追寻什么老例，但规矩还是要讲的，成日家虽然说辣嚼辛，可作为一个ฐ姑娘家，这点礼数怀凤不是不懂。
鹦哥儿接前一步，拽了拽怀凤的衣袖，悄声拦到：“三太太，老太太这是叫猫呢。”
“我倒忘了重了你的名儿，”老太太早已听到，“怀凤啊，咱们这做媳妇的，嫁了人，那个ฐ人就是你的天了。以后好好伺候老爷，别的，最好也别ี有什么多余的念想。想多了，也是白琢磨，还有，这新า媳妇家家的，不能ม老是灰着个脸，要给谁看，是不是？你去坐吧。”
被这样转弯教训，就像突然握了一块炭火，加了油，“噗滋”一声就燃烧了起来，“是。”怀凤悻悻地回答。默默退回去了。
一家人静悄悄地吃完早餐，怀凤仿佛过了半生似的难挨。好容易起身送老太太回房，坐着的脚却忽然像麻痹似的动弹不得。
“三婶娘，不碍的，别放心上。”悄悄地，那声好听的官话又在耳边想起。这次怀凤还是没答话，可头却微微点了一点。缓慢却凝重。
老太太没让送，就打怀凤和张姨太太一起会去。回栉风的路上怀凤先是无话，可终究觉得不妥，于是紧了一步，上前说道：“姐姐，姐姐留步。”
“姐姐，妹妹娘家姓王，名儿叫怀凤，还没来得及给姐姐敬茶，还望姐姐包涵。”怀凤没读过书，可她听过戏，知道什么礼仍是要遵守的。
“罢了，我早也不理这红尘虚妄，佛门清净，冲你这声姐姐，我劝你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里先辞了。”她细数着手里的念珠，一颗一颗乌溜溜的珠子早已๐被摩挲出亮色。一个人，静悄悄地离开了。
“兰喜，我们走吧。”怀凤受了触动，这位姨太太的冷不是老太太那样高高在上的鄙薄般的冷，她就像面对着虚无一切都不在意。看起来是那么เ圣灵。这样的离开，并未让人感到不礼貌，不快。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和料峭。
栉风园里有个ฐ活水的水潭，一条小溪从西面进来东面流出，淅沥沥的。怀凤打兰喜走开，一个人默默蹲在水边呆，想着刚才的话，不成想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谁在那哭？哦，是三婶娘。我不都说了不碍的，婶娘怎么还委屈着呢？”是童斯棋，拎着一个大果篮，脚步轻快，却不想遇到了怀凤。
“拜见棋少爷，给你请安。”忙忙从胁下抽出帕子抹了泪。
“不用这么客气的，以后都是一家子，分什么你尊我卑，大清早没了，现在是民国。这样的规矩早该破一破。人家英国人，为什么เ这么进步，就是没这么多琐碎的礼。以后跟我，可是免了。”带着“洋派作风”，二少爷的开朗却也舒缓了怀凤的心。
“鹰国？是个ฐ什么样的国家？有很多鹰么เ？”
“哈哈哈，您还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我现在要去看大婶婶了，有机会讲给你听吧。我走了。”说着，抬手挥了挥，就离开了。
怀凤不自觉，也抬手挥了挥。这时，怀凤突然感觉到，没了晨起那层薄薄的雾，日头一下子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