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干上了这样一份神秘的工作。它符合我自己安排工作时间的要求，这样可以不影响对小妮的功课辅导。至于薪金，它远远超出了我的预ไ想。这天晚上，我睡在床上一直处在莫名的兴奋之ใ中，以至半夜听见上楼的脚步声时，我竟没有了探索它的兴趣和感觉。
我接到เ的任务是，和一个叫赵开淼的人接触上并成为朋友。刘总在电脑上给我调出这人的照片和资料。这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ç子，四十六岁，大厦建材公司总经理。
对小妮的分析我一时无法判断。小妮说，给门柱打电话吧，就说让他和我们一起再去那ว楼里看看，以便发现点什么。如果他不接受，就说明这人真有问题。
我毫不怀疑小妮的讲述，只是对手电å灭了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头脑แ里真是一片空白。在冯教授的咨询室里，我对他谈起过这件事，冯教授说，这种中ณ断式失忆可能ม是来源于某种异常强烈的刺激。我说没有呀。冯教授说有没有你现在说了不算，得等你找回记忆以后才行。那ว天，冯教授用了若干语言暗示来唤起我的记忆，比如楼道、亮光、一双人的眼睛、血红的舌，头等等，我听着这些词汇一点感觉也没有。冯教授又让我用自由联想的方法，在躺椅上闭着眼讲述那晚的经历，可以是我记得的那一部分，也可以凭我的想象胡乱ກ编造。冯教授认为ฦ在这种自由讲述中我或许能突然唤起一点什么记忆。然而，最后仍然是毫无所获。冯教授说也许只能用催眠的方แ法试试了。我急忙坐起来说不要。我害怕催眠，我怕在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真的看见什么เ可怕的东西。
我知道冯教授要让我回忆童年了。这是弗洛伊德创น立的精神分析法，童年仿佛是江河的源头，由于遥远，我已记不清多少事了。冯教授说给我这样的人作精神分析特别困难，因为ฦ我懂一些专业知识，所以常常会在交流中产生对抗。
你恐高吗？在长久的沉默后冯教授终于提问道。
席间佳肴满桌，刘总看来是个讲究气派的人，然而，面对一盘孔雀肉我还是皱起了眉头。
我说，这东西不能吃。
刘总迟疑了一下，然后表示理解地说，你是个好女孩，善良、优稚？以后我不点这种菜给你了。
根据我进大学以来在外打工的经验，如果公司老总对你赞不绝口时，你就应该有点警惕了，所以我听见刘总的好话时并不高兴，只是平谈地说，谢谢。
这个高大的男人端起酒杯来和我的饮料é杯碰杯，并欢迎我大学毕业后到他的公司工作。
我说不，我不喜欢这种工作。现在我只是想挣足下学年的学费而已。并且，我还得要考研。
学哲学有什么用？他盯着我的脸问，然后又自己解释道，不过，这种学问让女人智慧，更得某种男人喜欢。
我说，我不想让男ç人喜欢。
我顶ะ撞他是出于一种本能，这样既打击了男ç人的优势感，又避免他对自己้想入非非——关于这点，我已经从他的眼睛中感觉到了。当然，我也不怕他因此解雇我，在这桩工作没完成前，他也没法这样做。
晚饭后，他说去娱乐城唱歌。我正欲拒绝，他已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这是男人的霸道。我转念一想，去就去吧，我也不能太示弱。
汽车一直开向城郊，在一片树林边的草坪上，停满了各种豪华轿车。不远处灯光迷离，勾画出一幢宫殿式的建筑，那便是娱ຉ乐城了。
沿着大理石阶梯走上去，看见不少满脸横肉的保安站在门里门外的各个位置，迎宾小姐很香艳，紫色旗袍开衩很高，雪白的大腿在走路时不断闪现，像一种跳荡的欲望。走廊里，站在两ä旁的女服务生着装更加暴露，奢糜的气氛中，一幅商业社会中女性生存状况的图画。在这种地方，我穿着的小白衬衣和黑色长裙ำ显得不合时宜，仿佛是过往年代的女子。
进了ktv包间，刘总在长沙发上挨着我坐下，一只手顺势搂住了我的肩膀，我吃了一惊，这种亲热动作的迅速出现还是出乎我的意料é。我没有说不或者不要这样之类的话，因为ฦ男人常将女人的拒绝作正面理解，我也没有试图挣脱他的手臂，因为我知道力气的悬殊将会使我在挣脱中陷得更深。
我面无表情地侧脸望着他，用一种非常平静的声音说，刘总请你尊重我一点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这样有，有什么不好吗？一边说一边收回了他的手臂，我趁机坐到了另一张单人的沙发上，我说我怕热，我用这句话给他下台，因为我也不想让他太难堪。
服务生送来了酒、饮料和水果，我们都不想唱歌，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公司里的事。他在其间仍不失时机地表示对我的好感，我说我也很尊重他，经营一家公司真不容易。其实，男人和女人就这样不好吗？为ฦ什么男人总要将性首当其冲，这使男ç人在很多时候显得愚蠢。
这次尴尬的聚会，因一次意外事故突然结束，开始时听见外面走廊上有混乱而急促的脚步声，我们便出门去看。包间里的客人都在往大厅走，说是停车场出事了，大厅里聚着不少人正议论纷纷，一群高大的保安跑过大厅，出门后直奔停车场的方向。
我在保安跑过的瞬间看见了方樯，他穿着保安制服，脸上的刀疤非常显眼。这是怎么回事？这个科技公司的老板、被两个女人同时爱着的千万富翁，怎么会是这里的保安呢？可是，我绝对没有看错，在那一队急速跑过的保安之中ณ，他的面容千真万确。
我一脸迷茫，看见一位主管模样的人正在对刘ถ总说话，竟听不清他说话的意思，刘总拉了我一把说，你怎么了？掉了魂似的。他说停车场的车被砸了，十多分钟前，来了一群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每人手持铁棒或榔头，趁着黑夜冲进停车场见车就砸，并且被砸的全是好车。刘总说他那辆宝马一定惨不忍赌了，现在，刚ธ刚赶到的警方正封锁了现场，可那群砸车的小子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刘总让我先走，他还得留下来等待调查结果，以及和娱乐城商讨赔偿问题，可能会搞到天亮的。
我坐上出租车，汽车从停车场外面的警戒线旁边经过时，我看见了遍地玻璃，那片狼藉景象仿佛刚发生了战争，很明显这起砸车事件并不针对任何个人，而是针对一个层面的人，这也许就是近来被社会议论最多的仇富问题吧？回到小妮的家时已是夜里11้点，我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屋。也没敢洗澡，怕惊醒已熟睡的何姨和小妮。我和衣躺在书房里的小床上，眼前晃动着方แ樯穿着保安制服的影子。
联想到他去海南考察期间，画家在街上遇见过他的事，一切更使我迷惑不已。
我掏出手机给方แ樯打电å话，我迫不及待地想弄清楚真相。手机通了，但一直没人接听，我想他此刻正在停车场上忙乎吧。
第二天，我又给方樯打电话，电话里却提示ิ说你拨叫的电话已经停机，我心里一沉，这人消เ失了吗？我没敢给小妮讲这些奇怪事，借故上街便直奔方แ樯的住处。我这才发现他租住在这幢普通公寓楼里，与他做保安的经济收入完全相符。
方樯不在家，我用替他守屋时留下的钥匙开了门。迎面便是那幅裸背女人画像，这是已失踪的模特儿青青留แ下的唯一背影，方แ樯说这是他的妻子，我当时没有揭穿他，现在想来，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幻觉。
方樯的屋子里没什么变化，床单和被子也还是我住在这里的那种。只有纸篓里新添了几个方แ便面的包装袋，证明他确实住在这里。
床头柜上有一个小本子，里面的内容让我大吃一惊。
第一页上写着——珺，我上夜班不能ม回来，你早点睡吧。
第二页——珺，我感到你时时在我身边，这房间里全是你的气息，我会和你过上一辈子的。
第三页——我睡午觉时感到有人在我身边，珺，你从画上走下来了吗？醒来后看见你回到画上，我很幸福，我会陪伴你到永远。
我合上这小本子，一切都明白了，这是个ฐ在幻觉中生活的男人。他丑陋的外貌使他与女人无缘，于是他便用幻想来弥补这种缺失。他所说的他妻子小可和女友蓓，也许仅仅是他认识的女人而已，或者是他读大学时的同学，现在，我替代了这两个女人进入了他的幻境，而墙上那幅画ฑ的逼真感，使他的幻觉显得越发真实。
那幅画，那优美的背影，他可以将她的面容想象成他认识的女人。而我还在这屋里住过，他嗅到的气息足以让画上的女人复活。
真相揭开，我没有被欺骗的愤怒，因为ฦ他是一个病人。接下来，我该怎么办？远离他，我有些犹豫。想到他来陪我在烂尾楼守夜的事，蹲在离我远远的楼口闪着一个红红的烟头，那时，他真像一条忠实的狗，被主ว人赶走后仍不忍离去，为了主人的安全蹲在附近守卫。如今，如果不远离他，另一种方式是，继续和他交往，帮助他，打碎他的幻想让他回到真实。可是，这又是一种冒险，真实可能ม让他自杀，这不是没有可能。而幻觉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我有权阻止他吗？
上帝给了人两件东西，身体和大脑，这两件东西可能ม相互溶合，也可能相互背离甚至相互为敌。我就是一个只喜欢大脑的人，喜欢它的气象万千和扑朔迷离。在大脑แ密密的皱折和回沟里，深藏着超越个人的东西，深藏着千万年之ใ前和千万年之后的东西，人们对此无法了解，将它称之为命运。
23
这天下午，我对方樯的判断完全来自于从冯教授那ว里学到的知识，属于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学方面的。可是，几个小时之后，这种判ศ断便被事实击碎。
刚离开方樯家不久ื，便接到他打来的电话，他说他刚回家，看见了我留给他的房门钥匙和字条。他说他的手机忘了充值被停机，现在刚充了值。
我脱口而出地问道，昨夜停车场汽车被砸的事已处理好了吗？
什么汽车被砸？他表示ิ对此一无所知。
我知道，他的头脑只接受幻觉而非现实，所以我也不再深究，只是说你不知道这事就算了。
没想到，方樯接着说出的话使我大吃一惊，他说他妻子小可回来了，请我去他家吃晚饭。
难道，对于方樯生活在幻觉中的判断完全是我的幻觉？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钟，离去方แ樯家吃晚饭的时间已๐近了，我在回小妮家的路上停了下来，走进一家麦当劳店要了杯冰水坐下来。店里有一桌男ç女中学生正在嬉戏喧闹，落地窗外是这座城市的车流人流。我再次对自己和周围世界的真实性产生怀疑。
我利用这个时间空隙给建材公司的赵总通电话。按常理，我每天乐此不疲地与他通话聊天已快引起他的怀疑ທ，幸好他对我完全没有警惕，并为结识了我这样一个银行白领而高兴得不行。接下来，我给调查公司的刘总通电话汇报工作，并问起他那辆宝马车的情况。他说，惨不忍睹，挡风玻璃和前灯都被那群坏小子砸碎了。最后，我给小妮打电话，告诉她方แ樯请我吃晚饭，回家会晚一点。小妮说，你晚上回来小心一点，她说她一个多小时前听见外面的楼梯上有脚步声，开门正好看见一个女人下楼的背影，肯定是从画家屋里出来的。不是说那幅画卖走后便没有女人出现了吗？怎么又来了？大白天的，见鬼。
我想到我即将见到的女人小可，她会是我周围飘忽不定的幽灵吗？
来到เ方樯的住处已是黄昏，客厅里采光不好，已早早地显得有点幽暗。方樯坐在椅子上看电视，屏幕上的光一闪一闪的，使他那ว张有刀疤的脸看上去有点狰狞。如果是不认识的人，看见他多少有些害怕。
他很高兴地招呼我坐下，厨房里面油烟和炒菜的香气飘出。我说嫂子一回来便忙上了，他将头靠在椅背上，半是夸耀半是满足地说，小可能做一手好菜的，唉，去海ร南出差吃的东西不合胃口，今天好好解一解馋。
现在，我无法再以幻觉来解释他的生活，他的妻子小可也从厨房里出来了，她一边取下做饭的围裙一边说，你就是珺妹吧，欢迎欢迎，听方樯经常提起你，一个ฐ挺智慧的女孩。
小可二十五、六岁，和方樯年龄相仿，他们曾经是同学嘛。她长得漂亮，高个子长头发，我不禁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那幅画。
晚餐很丰ถ盛，小可给方樯斟ต酒，还不停往他碗里夹菜，是一对很恩爱的小夫妻，我想起替方樯看屋子期间，曾经遇到一个ฐ女人从屋里出来，我跟着他一直走到烂尾楼，她进楼时对我回头很冷地一笑。现在，我望着小可的面容和眼睛，努力地想找出她们是否有相似的地方แ，然而，小可坐的位置刚好背着灯光，我只感到她的笑容并不是很冷。
你有过小名吗？我问小可道，也就是说，小时候，别人怎么叫你？